第70章 农村(中)
第70章 农村(中)
孟学周提出的问题夏原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夏原吉却不认为孟学周,或者说兴化方面会提出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提出这样的问题,必然有兴化方面要表达的思想,这种思想可能对于儒生来说是颠覆性的。
若是按照儒生的思想,拥有土地的人才是主人,当然是佃户依附主人的土地过活,没有土地百姓如何能活下去。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若真是如此,为何士绅坚决反对百姓流动,凡是出现大量的百姓外迁,士绅必然会拦阻。
夏原吉不想去想深层次的东西,其实但凡能够站在高位上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到问题的本质,然而屁股坐到哪一边,话也就偏向哪一边,无关对错。
他就算明白百姓之苦,却也不敢站在大多数儒臣的对立面,儒臣的背后又是士绅,是大明最庞大的一个群体。
新政就是在从根本上动摇士绅在乡间的影响力,从根本上打破士绅的特权。
一旦开始实施新政,士绅怎么可能不反扑。
学员们对于孟学周提出的这个问题,几乎是一边倒的认为是地主给他们赏饭吃,这种思想直到二十一世纪依然盛行,比如一个工厂招工是给工人赏饭吃,著名代表人物就是蛙岛上的那位郭某人。
正是这种几千年的奴役思想,让百姓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敢反抗,除非活不下去的人多了,有人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时候百姓又开始盲目地杀人泄愤,成为野心家上位的垫脚石。
对于学员们有这种想法,孟学周一点儿也不奇怪,倒退十几年前,他的父母也是这种想法,若不是在马先生的帮助下读了书,学到了看待事物本质的方法,他也一样会这样认为。
孟学周清了清嗓子道:“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吃饭喝水是人活着的基本需求,如果说水是自然流淌的,那饭就是农民种植出来的。
没有农民的种植粮食,就算士绅有万亩良田,没人给他耕种,地里也不会长出庄稼。
可见士绅离不开百姓,离开了百姓就没有人给他种田,没人给他种田,他又怎么当他作威作福的大老爷。
而田哪里都有,远的不说,从这里过江北上,整个淮北到处都是荒地,只要你愿意种地,有的是土地给你种。
可是大量的百姓若是真的选择离开,士绅会让百姓离开吗?他们一定会勾结官府强行将百姓拦下来,并且会用威胁的手段吓唬百姓,而百姓没有见识,根本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所以不是百姓离不开士绅,是士绅离不开百姓,他们依靠百姓供养,却又瞧不起百姓,只想将百姓踩在尘埃里磋磨,只有百姓卑微到尘埃里,才能体现出士绅的高贵,才能让百姓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任他们欺凌。
他们不仅吸食百姓的血肉,还要操纵百姓的灵魂,让百姓从身体到精神都要臣服于他们的脚下。”
学员们若有所思,夏原吉却听得冷汗淋漓,这是要对士绅赶尽杀绝吗?若是天下百姓都是这种思想,哪里还有士绅存在的空间。
孟学周的讲述还在继续:“一个村子里的族长往往与士绅是一体的,他们维持自己体面的方式就是培养子弟读书,只要每一代的子弟都有科举中试者,家族就能长盛不衰。
一旦连续几代不能科举中试,家族没落就不可避免,他们吸食百姓血肉的同时,也不介意将已经没落的同类分食。
为了不成为同类分食的目标,只要家族有了余力,都会拼命支持子弟读书,从中挑选出最有读书天赋的子弟举全族之力供养,以全科举之路。
这样的子弟一旦科举上位,大家觉得他们首先想的是国家,还是自己的家族?”
这个问题一出,学员们顿时议论纷纷,几乎所有的学员都认为肯定要先照顾自己的家族,毕竟家族为了他的科举付出了那么多,他科举成功当然要回报家族对他的付出。
若是连家族的恩情都不懂回报,那与畜生何异?
夏原吉却明白孟学周的话里肯定还有未完之意,若只是简单的照顾一下家族,孟学周根本没有必要拿到课堂上来说这件事。
果然孟学周制止了学员们的议论,沉声道:“知恩图报,回报父母亲人固然是我华夏传统美德,当你的家族依仗你的地位,在乡间巧取豪夺,大肆侵占百姓的土地。
他们可以对百姓予取予夺,百姓也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因为他们知道反抗也没有用,抢夺他们土地的人背后是官,民不与官斗。
你们都来自乡间,不管是民户还是军户,你们身边这样的例子是不是很多,那些抢夺土地之人的背后是不是都有一个官身在撑腰。
如果被抢夺土地的是你们其中一个人的家庭,你们会怎么想?”
事怕临头,理怕翻个,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漂亮话谁都会说,只有板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真正的知道疼。
学员们只要换位一想,立刻就有学员坚决反对起来,于是两个观点开始碰撞起来,谁也不服谁,到底当了官该不该照顾家族,家族该不该依仗官员的权势捞好处。
夏原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十年寒窗苦读,家族花了大量的财物才培养出一个金榜题名的举人、进士,难道要一点儿回报不对吗?
道理没有问题,科举上位的官员回报家人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拿着属于国家的税赋回报家族。
无论是侵吞百姓的田产,还是接受百姓的投献,这些做法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在挖朝廷的墙角。
朝廷的给每个县定下的赋税不会少,想要足额收上赋税,就只能向那些拥有土地的自耕农和佃租土地的佃农伸手。
自耕农为了完税,被逼无奈渐渐的卖掉了所有的土地,最后沦为佃农,等到这个天下的自耕农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集中,就离天下大乱不远了,这也是每一个负责任的朝代基本都是抑制土地兼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