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言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他总感觉自己的隐形眼镜没戴好，眼睛朦朦胧胧得难受。窗外的景色风一般掠过，楼言百无聊赖地看着，高大的塔吊与伴生的脚手架从地平线下长出来，他入学三年，眼看着高铁沿途的绿色一点点被蚕食，变成一片片呆板的商品房区。

塔吊吊钩在高空摇摇晃晃，像催眠用的铜钱一样，让人昏昏欲睡。“不知道那玩意儿砸人身上会怎么样。”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继而又回想起老爸说过的那个跳进水泥搅拌机里的疯子，那双关节扭曲的手浮现在脑海中。楼言感到一阵恶心，赶紧别过脑袋，从包里取出水灌了一口。

“亲爱的乘客，列车即将进站，请下车的乘客保管好随身物品，下一站……”

温柔的女声响起，四周的乘客开始活动起来，楼言跟着站起来，在人流当中努力从兜里摸出手机：“喂？老白，我到站了，柒妈他们在你那儿了吧？咱们哪儿集……啥？你来接我？狗日的你买车了？”楼言嘴里愤愤地骂着万恶的有钱人，“行，我在站口等你！”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头顶的玻璃顶棚既无法遮蔽烈日的暴晒，也无法阻挡地面的热浪，楼言掏出兜里的纸巾擦了擦额头密集的汗珠，心里已经对火车站的设计师全家都问候了个遍了。正当他四处张望准备找个阴凉的地方蹲一会儿时，一辆锃光瓦亮的新车停在了他面前。

“上车！”车窗降下，露出了白子书得意的脸。

“我去，大奔！老板花了多少钱？”楼言把包塞进后备箱，兴奋地搓搓手坐在后座上，跟车里其他两人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不多，也就一百来万。”“一百来万！狗大户！”“淡定点，柒妈和苏大嘴反应都没你这么大。”“柒妈那是不懂，我要是真跟阿言一样叫唤了不就让你装到杯了？”“你们说归说，能不能别喊我柒妈？哪怕叫我一声爹呢。”“滚！”四个人一路吵吵嚷嚷，“父子”相见，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还有几天才开学，这么早把我们叫回来干嘛？”楼言舒舒服服地躺在车后座上，享受着空调吹出的冷风。“玩儿啊！你想想，咱们下半学年除了一个国庆，可没别的假放了，这不得玩爽了再念书？”白子书满脸兴奋，总想把车速往八十迈上面提。

“得了吧，你白子书除了名字，其他地方跟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甄柒一点面子也不给室友留，“十次签到九次都是我们帮签的，每次问你去哪儿了你都在外边玩儿。”

白子书不禁有些汗颜，人们都说三代养成一代贵族，白家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有钱了，老爷子想着终于能培养一代贵族精英了，还给白子书起了个儒雅富有书生气的名儿，可惜白子书那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脑子倒是机灵，可惜就没用在正途上过，高考算是他动脑子最认真的一次了，最终，贵族没养出来，纨绔倒是养出来了。

“别叫别叫，还在放假呢，别说这种扫性子的话，先去撸串，撸完了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玩儿，保证刺激。”

听到去好地方，一直在刷手机的苏秦立马就不淡定了，他抬起头，一脸警惕：“你别说又是哪个偏僻的鬼屋啊，每次你说带我们去好地方，结果都把我们诓到哪个破鬼屋里，喂一晚上蚊子吹一晚上风，反正这次我不去了。”他连连摇头，“你说你一有钱富二代，能不能玩儿点富二代该玩儿的东西，整天找鬼屋寻刺激，是不是闲的。”

“我也不去，我早回来本来就有事儿去干，没空陪你们玩儿了。”楼言也跟着回绝，他答应了要帮那个死人找钥匙，刚好趁着这段功夫去找人问问玩具厂老板的事儿。

“嘿，你俩……是不是兄弟！别逼我……跪下来求你们。”白子书扭过头，可怜兮兮地说，“陪我去玩玩嘛，我可是找了半个暑假的资料呢，那地方下个月就要拆了，不去可就没机会了呀！”

“看路！”甄柒吓得脸都白了，要是他脚下有个刹车，自己绝对会把它踩穿。

“不是，什么地方啊，这么想去，这世上哪来的鬼啊。”苏秦是真不想去，一方面，他更喜欢待在寝室里看书打游戏，另一方面，他胆子确实有点小，实在不想去这种阴森吓人的地方。

“网上在传，以前有个开玩具厂的，把自个儿全家杀了，最后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自杀了，他家就成了凶宅，据说有不信邪的住进去，结果整宿整宿地做噩梦，还大把大把掉头发，最诡异的是，那些掉下来的头发，都拧成了一股绳，缠在后来住进去的人脖子上。”白子书阴森森地说，“没人敢接手那栋房子，所以现在还在市郊外杵着呢。”

“什么破地方，不去！”苏秦打了个寒噤，疯狂摇头，顺便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调。

“算了吧老白，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太危险了。”楼言听到白子书的描述，心中一颤，不动声色地劝阻到，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去，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室友去触这个霉头。“下次你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我们保证陪你去。”

“有人烟那还有什么意思！”白子书蔫蔫地握着方向盘，“那行吧，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攻略都做好了，不去不是白做了？先去吃饭先去吃饭。”

“我陪这个B去吧，省的他一个人上蹿下跳，鬼没搞他，他自己把自己搞出事儿了，我好歹能打个120。”甄柒叹了口气，就像一个陪小孩子出去玩的老妈子一样。

“行吧，那我也去，不过今天算了，明天白天去吧，乌漆嘛黑的也不安全。”眼看没法阻止这个巨婴去探险，楼言也只能顺从，他可不想在新闻上看到自己的室友成了疯子傻子。捏了捏挎包里装着的茶叶，他安慰自己起码还有个保险。

“你们都去啊……那我也去呗，一个人在寝室也没意思。”苏秦望望前面的白子书和甄柒，再看看身边一脸无奈的楼言，他也只能顺从这几个不着调的室友。

“我就知道咱们是好兄弟，晚饭我请！吃完咱们立刻出发！”白子书一改颓势，兴奋地拍着喇叭催促前车加速，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到鬼屋去。

“明天！”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向白子书吼道。

“行，明天就明天……”

任凭三人多么不情愿，第二天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原本惫懒的白子书起了个大早，精神饱满地将赖床的三人叫起，还殷勤地买了四人的早饭，搞得楼言几人想发作也不好意思。

扛着早高峰的压力，四人花了一个半钟终于到达了白子书口中那栋被废弃的别墅。

原本漆黑的铁栅门早就斑驳不堪，有的栅栏甚至已经断裂，悬挂在其上的铁索也松松垮垮的，仿佛一扯就会脱落下来，甚至挂在上面的铁锁也只剩半个锁身，不需要工具也能轻松打开。

“这破锁还能挂着，没人来过，咱们可是第一批！”白子书兴奋地从挎包里翻出一把锤子，一敲就让锈烂不堪的破锁彻底入土为安，没有铁锁的舒服，盘踞在铁栅门上的锁链哗啦一下就落在地上，沉寂已久的大铁门在白子书的轻轻推动下终于开始活动它那僵硬的筋骨。

很难想象在高速发展的今天，还能在城市附近找到如此荒凉的地方，疯长的杂草近乎半人高，巨大的槐树与樟树遮天蔽日，阻碍了外界窥视房屋的视线，拨开杂草再往里走，原本豪华的别墅此刻已经被潮水般的爬山虎淹没，屋脊上的琉璃瓦早已破碎，从瓦砾中探出几株顽强的桔梗。整栋房子笼罩在大树的阴影中，显得鬼气森森的。

“你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白子书像只苍蝇一样搓搓手，然后一蹦一跳地朝着别墅大门跑去。

“咱们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苏秦边走边小声询问甄柒。

“不被发现就不算，随便跟老白逛一圈就回去吧。”甄柒倒是满不在乎，块头大，说话就是硬气。

“没事儿，出了篓子就甩锅给老白，他有钱，摆得平！”远远坠在后面的楼言此刻也追了上来，他刚才偷偷地把隐形眼镜下了，还嚼了一口茶粉，现在正在猛猛喝水洗去嘴里的苦涩味儿。

他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可一点儿也不平静，这栋房子确实不干净，包裹着房子的除了旺盛的爬山虎，还有盘根错节的头发，这些头发从房子的所有出口蔓延出来，纠缠在这整片土地上，他们每一步都踩在这些枯槁的头发上。

“别慢吞吞的，赶紧过来，咱们运气真好，这房子都没上锁。”白子书朝挪动的三人挥手，接着一闪身就进了房子。三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也只能快跑着追上这个愣货。

进了房子，白子书就像一条没拴狗绳的二哈，在大厅里疯跑，大厅里明明装有大片的落地窗，但是依旧很昏暗，屋外的大树遮挡了大部分阳光，仅存的漏网之鱼也被残破的窗帘阻隔开来，使得房子里几乎见不到光。

“老白，啥都没有，全是灰，回去得了。”苏秦扯开嗓子吼道，在他看来，这里就是个普通的废弃别墅。

“别急别急，咱们再探会儿，这里肯定有好玩儿的！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白子书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夹杂着翻箱倒柜的声音。

“你别把人东西砸坏了！”甄柒一听就知道白子书的手又犯贱了，赶紧跑去找白子书，苏秦也紧跟其后。

楼言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的室友穿过一个又一个上吊的娃娃，娃娃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发出愤怒的咔哒声。

餐厅里已经被白子书翻得乱七八糟，餐柜都被打开，被惊扰的灰尘在空气中乱窜。

“行了！别翻柜子了，这就一普通的破房子，”苏秦捂着鼻子咳嗽，“我昨晚就查过了，你那个破传闻是贴吧里编故事编出来的，结果以讹传讹传的有模有样的。”

“你哪儿查的假资料，我就没查到！”白子书根本不信，掸掸身上的灰尘，走到几人身边。

“你能查到什么？你这个电脑白痴查东西不就只会千度嘛！”这是一个电脑大神对一个电脑小白的鄙夷。“这栋房子确实是个玩具厂老板的，他老婆出轨，带着女儿跑了，那个出轨对象还是他的竞争对手，事业感情双崩，然后人就疯了，结案之后这房子一直卖不出去，哪来的后面有人住进去，逛一圈就回去了。”

“就这？我期待了半个月就这？”白子书一下子泄了气，然后又不信邪地摇摇头，“我再逛逛，万一有新发现呢？”

“随你！”情报头子已经不像昨天车上那么害怕了，确实，世上哪来的鬼。

“赶紧回去吧，还赶得上午饭。”楼言努力维持着语气的稳定，他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头发像树根一样开始在房子里爬行，它们卷上了吊灯，钻进了餐柜，甚至有的在空气中摇摆，对着房间内的四人跃跃欲试。

“吱嘎~”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进了楼言的耳朵，楼言警戒地扫视了一圈，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吱嘎~吱嘎……”

“出去再说，万一被人听到了又要出谣言了。”声音越来越响，但是白子书等人却毫无反应，楼言心中警铃大作，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想让几人赶紧离开这里。

“这方圆几里连个流浪汉都没有，怕啥？”白子书满不在乎地哼哼，“就算被听到……什么声音？”

楼言脸色一变，他们不应该能听到这种动静才对。

一小块石头掉在楼言头上，“咔！”像是某根被绷紧的弦被拉断了，之前的嘎吱声戛然而止。

“当心！”楼言只来得及将这两个字喊出口。

“轰！”

灰尘纷飞，石块四溅，活动的头发拗断了头顶的吊灯，带着千钧之势，砸在四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