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还在下。

虺风展开长尾落入大河中：“魏公子，拦住陆云谏，看我破了顾清源的水牢！”

魏公子双手端凝于身前，阴掌向下，阳掌向上，双目一张：

“归四海！”

灵气海上，大风凭空而起，浪潮涌动，四海来归，周遭灵气一时全都向魏公子涌去。

罡风烈烈。

涂先生、小福子、连厄等都知道厉害，纷纷远离罡风漩涡。

张鲤向玉蜩园跑去，那里还存着他一群好朋友呢。三通和尚、方便、杜小萍等人还在幻梦中未醒来。

叶光美化成的蜈蚣刚感受到周遭灵气涌动，不明所以间已被罡气包围，不管不顾地朝罡风上猛一撞，罡风凝实，海潮倏忽成冰。

蜈蚣当即被震飞，顶上骨甲掀开，第四节断了两条腿。饶是如此，蜈蚣仍不罢斗，后退几步，再次蓄力前冲。

陆云谏看准机会，在须弥山四神掌中藏了三十六闭手中的一式“隔关”。

三十六闭手专门以异种灵力见缝插针，阻气封穴，原是一套需近身贴打的精细武功。陆云谏却能利用须弥山四神掌蓄力于虚的特性将异种灵力夹带出去。

魏公子以潮水迎击神埵，万没想到埵下藏针，被一式“隔关”直接闭住气门。

海潮立时消退，罡风松散，蜈蚣撞了个空，刹不住身子，翻滚着朝张鲤撞来。

“啊哒哒哒哒哒哒——”

北斗百裂拳迎个正着，蜈蚣渐渐飘起，张鲤一个后摆腿又将蜈蚣踹了回去。

陆云谏接连发掌，胸中暗暗纳住一口浊气，待积得实了，口唇一张，一道绿水如箭离弦，射向魏公子。

魏公子在被闭穴之际已经运起七轮感应法，脉轮旋转，观想周身，及时拔出了气针。

罡风再起。

于此同时，绿水射到。

蜈蚣也被踹了回来。

魏公子变招：“潮起式。”罡风陡然一紧。

蜈蚣再次陷入罡风中，只觉浑身黏黏腻腻，如同掉入了油缸，被团团裹住动弹不得，又觉浑身力气都在流失。

绿水同样遇阻，化为瘴气，融进罡风之中。

陆云谏所吐瘴气颇不简单，乃是激发体内浊气而成，名为乱情瘴，虽无味，却能扰乱行气，同时使人七情郁结、五内煎熬。

魏公子内息当即一乱，只得再次运转七轮感应法。三脉七轮乃人体灵气运转要道，一经占用，万川归海便使不下去，罡风又停。

蜈蚣才从罡气里脱身，又坠入瘴气中，登时失了神智，张口嘶吼，却响起一阵蝉鸣，不管不顾朝魏公子咬去。

便在此时，连厄出手了。

大袖在面前一挥，整张老脸当即变成个布满空洞的莲蓬头，两手拇指分别点中胸前“巨阙”、“太乙”两穴，噗噗两声，脸上莲子射膛而出。

速度之快，蜈蚣甚至连摆动一下都来不及，便遭莲子钻入体内。

初时不见反应，只过了两三息，蜈蚣眼睛蓦的瞪大，两株荷花顶碎骨甲，骤然钻出。

茎杆披鳞，花瓣带血。

再过一会儿，蜈蚣半边身子都被荷花根系侵入，莲花凋谢，结出莲蓬，莲蓬子落，入肉又生荷花，循环往复。

“原来是他。”张鲤还记得钱二爷家的荷花池，当时还说池水很深种不成荷花，等下水一看发现池中荷花茎下无藕，只坠着数十条长长的须子。

现在看来，那些荷花八成就是连厄种下的。

荷花不但吸收蜈蚣血肉，甚至连它体内的乱情瘴也当成养料吸收了。

蜈蚣刚回过神来，立即昂起前几节身子，牙螯互击，满身荷花张扬，又向魏公子搦战。

叶光美隐忍了大半生，死后反而颇有斗性。

连厄道：“其为虫也，知进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

魏公子此时已顺清气息，海潮涌起，知那蜈蚣命在顷刻，不愿再出手伤它：“不知却，勇也。”罡风扭转，独漏一阙放它出去。

双方虽已交手数招，时间却没走过多少，张鲤仍在朝玉蜩园跑，和蜈蚣之间正好隔着那堵罡风。

蜈蚣正找不到对手，见了张鲤，一声怒吼：“知了开花！”

“尻。”

“我不是才揍完你一顿么？”

“知了开花！”这声喊叫已是回光返照了。

蜈蚣背着一身绚丽荷花，身躯逐渐佝偻，垂亡之际，忽然想起当年那个背着箱笼进京赶考的叶姓少年。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一朝高中，背负的便不再是经卷子集了，“我原想当个忠臣的……”

荷花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知了就是知了，开不了花……”

蜈蚣力竭，手脚张开向前跌倒，状若扑食。

“你也想起舞吗！天照！”

目光一聚，黑色的火点燃红色的花。

蜈蚣回头，看见红与黑在纠缠，忽开口道：“前国子祭酒叶光美，明德有功，譬滋梁栋，有若盐梅……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德望之所在，当有所养，今赐金紫光禄大夫，领双俸。”

“钦此。”

钦此两个字一落，人与蝉，蝉与蜈蚣，蜈蚣与花，俱都灰飞烟灭。

【人体蜈蚣，因石像卵分裂时受到刺激，异化而生，无前无后，不正不邪，无法繁衍，寿只三春，正在吸收】

【已吸收寿命：三年】

三片金色纸钱飘飘荡荡撒了下来。

【当前寿命：四十三年】

……

另一边。

两个第六境高手的拼斗却并无太多招式。

反而上演着桥与流水的诡谲诗意。

一座桥，既能将两块陆地连通，又把匆匆水流隔断。

尤其是当这座桥是一条长蛇拱起来的。

桥如虹。

水如空。

顾清源一瓢一瓢往河里添水，返照迎潮，行云带雨。

虺风只管稳住拱形，皓月当空，桥在水上，桥影在水下。

桥与影，两个拱形，连成了一个虚与实交汇的环形桥洞，水上桥洞是半环，水下桥洞亦是半环。

水流从上半环流进去，又从下半环流出来。

舀多少瓢水也无济于事。

于是顾清源放下瓢，缓缓走上桥身。

以桥为界，左侧有水，右侧无水。

桥头有楼台，桥尾有津渡。

顾清源道：“虺持酥，若要阻挡水流，要这楼台何用，津渡又有何用？”

持酥是幽嘶城中一种特殊的职位，其来源已不可考。

虺风道：“无用，附庸风雅而已。”

顾清源笑道：“传言蛇人一族不会撒谎，看来是真的。”

伸手一招，云破，雾起。

又伸手一拢，蛇桥如堕烟海。

于是，雾锁楼台，烟迷津渡。

河水又流到了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