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之歌: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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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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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没有理会大家情不自禁地爆出用于表达惊叹的粗口。

“戴月组王北勋因不明因素牺牲,请继续静电消除流程,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都是在拖后人类文明进步。”

“把它关掉好吗?”周启明声音有点沉重。

大家都在对抗着反胃的生理反应,要是在航天服里呕吐出来,那就完蛋了。

张桥看了眼AI辅助系统那边的设备。

“危险行为预警,后果严重,请立即停止!”艺术家的警报声在通讯器里响起。

随着张桥一步步靠近设备,艺术家的电子合成音逐步变成了真人一样的声音,这种机制是为了提醒事态的严重,但此时听感上越来越像真人的艺术家,仿佛一个无处可躲的受困者。

张桥找到电源键后,却发现怎么也按不灭这辅助系统,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指示灯终于停止了光与暗的转换。

是陈弈,他阻止张桥后,快速找到线路间的接口,一把扯掉了几根线。

电线和天线断开连接后,艺术家的警告声也中断了。

在月球背面的他们彻底断开了与外界的联系,因为登月任务存在危险因素,所以没有实时回传数据到地球上,免得发生残忍血腥的直播事故,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是正确的。

商业航天员带上天的项目研究也确实没有向公众汇报的义务,涉及国企央企层面的商业计划,已经进行过严格的审查,这些数据和记录的密级被定为机密级,死掉的王北勋负责一小部分,损失难以估量。

“你们继续按部就班吧,AI部分的数据任务和王北勋负责的勘察任务先不管了,这场意外的调查等回到白舟号上再细致展开。”陈弈快速做出决定。

“这静电消除器没法用了吧?”

周启明的视野只放在了王北勋肩部以下的位置,他把那根还插在航天服上的线拔了出来,红灯终于熄灭了。

“不行,月尘太危险了,现在没有AI干扰,消除器的系统重启之后不可能会出现超频现象。”陈弈这么说,无疑是给刚才的死亡事故下了一个定论。

周启明虽然也有这方面的推论,但无法确定真相,就意味着自己要承担同样的风险,爆头的风险。

“你怎么看?”他望向张桥。

“我宁愿痛快一点,也不愿死于太空辐射的折磨中。”张桥回答道。

“妈的,我不想死啊......”周启明小声感叹了一句,通讯器把他的低语传递给了另外两个同伴。

陈弈和张桥没有催他,大家上天之前已经对身上的重任有了清晰的认知,即便丢了性命,家人也会得到最高规格的厚待。

可是周启明没有家人。

他和陈弈以前有过节,张桥身上又有诸多疑点未解开,现在他们俩的眼神虽然没有施压,但周启明无论怎么做决定,这次的任务一定是得继续的。

就算他现在不消除静电,等下到月球地面后,一样会面临同等程度的生命威胁。

“我自己来吧。”周启明对设备是了解的,除了AI的干扰,他也无法想出其他能引发王北勋暴毙的可能性了。

消除器的系统重启完成,他再三确认上面的正负电荷气团是常规水准,这些电荷气团会被高速气流携带,中和航天服内部和他身体表面的静电荷,按道理来说,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条刚吞没了人命的橡胶蛇咬住了航天服的接口,周启明身上好像有了条怪异的脐带。

他不敢去看陈弈和张桥的脸,生怕两人突然邪笑起来。

周启明在痛恨这种性命赌博的同时按下了消除键。

一股让他寒毛微麻的风吹遍了全身,航天服的循环系统捕捉到了此时此刻因为紧张溢出体表的汗,升温的热量被液冷服迅速吸收。

不该发生的没有发生,除此之外,没有更值得庆幸的事了。

他们在心理接受能力方面,已经被打磨得超乎寻常的坚韧,周启明深呼吸调节好心率后,抬起了头。

三人这下不得不面对王北勋的尸体了。

“这要怎么处理?”周启明看向张桥,言语中夹杂着对他的试探。

“还能怎么处理,咱们离地球38万公里远,带不走。”被询问后,张桥作出了残酷的回答。

这样的情况,如果在近地轨道,还能把遗体放到飞行器的低温区保存一下,尽快运回地球。

低温区是用来放废品和食物垃圾的地方,再怎么说,也算得上英勇牺牲,在远距离的太空飞行中,长期把遗体扔垃圾区,不但不尊重死者,在空间和物料上的损耗,也是不乐观的。

“嗯,而且当下我们没有冻解或者焚烧的条件。”陈弈点头同意。

如果利用气闸上的超低温,让驻守机器人震碎冰冻化的尸体,也许还能得到另一种形式的骨灰,但有个很现实的问题,与其把一百来斤的尸体放进返回器,不如多带点月壤回去更能放大王北勋牺牲的价值。

“看来只能海葬了。”周启明想起了之前他和王北勋的谈话。

航天和航海在某些层面上的确近似。

一撇一捺可以构成人海,加上海平面就变成了大海,森林鼎立生长,可以视为木海,大海之上天海当道,星光点点汇聚成了万千矢量中的每一个矢,稍有过失就成了失。

往天河星海里葬去,至少在坠入行星时,有可能成为耀眼的流星,或者孕育生命的微生物载体。说不定地球生命也是类似的形式起源的。

三人一致决定,把王北勋安置到上升器的外置推进器上,等达到月球逃逸速度后,推进器会自动脱离,届时他要么飘向太阳系外,要么成为月球轨道上的太空垃圾。现在计划的已经乱了,也没有AI辅助计算了,什么时候以什么角度离开月球都是无法确定的。

着陆器的下沉式气密舱缓缓落到地面,没有扬起一丝尘土。

舱门打开,周启明坐在带机械臂的月球车上,他的工作有三,一是对月球车的实际使用做全方位的测试,二是对不同区域的月壤进行钻取和表取,三是对月球车和上升器做最后检查,以便能正常完成后续任务。

陈弈和张桥他们都是在着陆器附近开展工作,所以这登月第一人的位置给了周启明,这份荣耀本应是裴夕的。

月球车在不远的平地上停下了,周启明的脚轻轻落在了地面,平稳中带着忐忑。

陈弈和张桥站在器材箱旁边,一人扛着王北勋的一个胳膊,刚下沉到地面,正好看见初次在月球表面进行漫步的周启明。

明明紧张、悲伤、激动是完全不同的情绪波动,但人类却可以同时存在这些状态。

戴月组的四人终于来到目的地,月球。

活着的三人没有欢呼,而是默契地沉默着,直到把王北勋固定到推进器上后,才重回岗位。

陈弈帮张桥布置实验器材,周启明坐上月球车开始了采样之旅。

“这里是月球背面南极的艾特肯盆地,离我不远的陨石坑被命名为了长庚,不久前,我的一位队友停步在了离月球最近的地方,我想告诉那些听到这段话的人,斯人不绝,英魂不灭。”

周启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番类似送别辞的话,他知道这段语音会被记录进历史。

月球的土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声音,只有两条越来越长的平行轮胎印。

这些工作周启明观摩过裴夕在模拟环境中演练,中规中矩地完成没什么问题。

他看了眼比地球上望去更加灼眼刺目的太阳,此时基地看到的月相应该是峨嵋月吧。

余书玲的娥眉轻蹙,这样普通的夜晚,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有足以影响人类文明进程的大事件在发生着。

她的失眠不仅仅是因为担心着周启明的安危,张驰夫妇和黄远胜三人对于幕后的敌对团伙秘而不宣,调查进展缓慢,基地少了张驰夫妇管理不算安定,再加上他们找到了举足轻重的保证人,获得了取保候审的机会,就在听说戴月组成功着落后,张驰夫妇就赶回了基地。

在揭发张驰夫妇后,关于炭疽病事件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谋害自家狗狗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暗潮涌动并未停止。

她的手机上有一张照片,是周启明之前发给她的。

上面是一名小人抱着倒过来的巨人双腿,这是陈羽娇死前留下的讯息,作为通信工程的高材生,她留下这幅画作一定存在原因。

通常来说,编码是信息从一种形式或格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的过程,现在余书玲要做的就是对这幅画进行解码。

余书玲最擅长的是与人打交道,所以她把这幅画交给了懂信息检索的朋友,现在得到了一个具象化的结论,构图应该参照的是但丁的《神曲》里对被打入地狱的卢奇菲罗的描绘,这无疑是抽象外壳下包裹着另一个抽象概念。

卢奇菲罗也叫路西法,是堕落天使,可是这样的人物又是在影射什么呢?

周启明奔跑在自己的影子上,采集好远处月壤的月球车就停在张桥的实验台旁边,他经陈弈的传唤赶了回来,起因是陈弈在往返回器运送物料时,电力系统突然出现了停滞。

他查不出问题出在哪,所以才把周启明叫了回来。

事态说严重倒也算不上,张桥还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他的研究,半点没在意卡在半空中的下沉式气密舱。

陈弈没有选择用蛮力把舱门打开,幽暗的气密舱内,只有面罩灯和照明灯亮着,他不慌不忙地把排除的因素讲给了周启明。

从超级电容到线路,在周启明回来之前,他已经粗略地看了一遍,不存在突然失灵的风险。

好在动力系统不是电推力,即便所有存电丢失,也可能通过热电转化获得新的电能,陈弈唯一忌惮的是强制开关舱门,可能会让一些零部件受损。

“所以你有什么结论?”周启明听了半天,陈弈对于最后的判断有些支支吾吾,一点不像他的性格。

“你下了月球车后,跑到这里用了多久时间?”陈弈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半分钟吧,怎么了?”周启明看了眼月球车那边,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如果不是航天服不适合跑步,还能更快。

“听着,你现在转身注意背后,我是说注意张桥那边,刚才电力系统的突然断电,是因为他的实验!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细菌发电,从王北勋的死,我就隐约觉得他有问题。”通讯器里传来了陈弈越来越急促的语速。

“我有什么问题?”张桥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硕大的培养基上插满了电极线,里面是被复染后染上了番红颜色的菌落,温相序研究出来的这种光伏希瓦氏菌在分类特征里属于革兰氏阴性,简单来说,经染色处理后是红色的。

而转身直直向着陆器走回的张桥,他航天服的手部,已经布满了红色,如果在微距镜头下观察航天服上的红色菌落,其繁殖速度已经是肉眼可见,要不了多久时间,就会布满整个航天服表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在空间站发生了什么。”陈弈说道。

他和黄海的关系很好,当他从黄海口中听说实验中遇到的怪事时,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直到王北勋的脑袋炸裂把这个怀疑又乍现了出来。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张桥从行走变成了奔跑,面窗里是他充满病态求知欲的脸。

眼看着双手发红的张桥跑向自己,周启明心里的不安逐渐沸腾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厉啸着,告诉他如果被张桥碰到就会死。

“开门,快放我进去。”周启明只是退后了小步,就碰到了背后紧闭的舱门。

“已经在开了。”陈弈最开始的提问就是为现在的开门做准备。

他已经试图转动开关手柄,手动开关,但是失败了。

门框上装有压紧开关,如果气密舱泄压不充分,舱内外压力过大就会无法打开舱门,刚才在说话时,陈弈把压紧锁块上的突出物转动了六十度,舱门顶起了一条肉眼不可察的缝隙,待空气泄尽,就可以旋转人工手柄来开门了。

“你们想丢下我一个人吗?!”光是从通讯器里听到张桥的声音,就足以想象出现在的他面目有多狰狞。

在万籁俱静的月球上,航天服下的张桥奔跑的样子极其机械与不协调,双腿弯曲弧度很大,但双手上扬的高度却比头顶还高,在配上面窗灯光下,他那张有些歇斯底里的脸。

怪诞的恐怖感蔓延在月球背面这一隅,从航天服渗透了进来,攻入了周启明的心脏。

世界上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周启明只能不停地催促,“快,快开门......”

没有任何回应,他在这静默里,眼睁睁看着张桥从远处跑到了离自己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这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想法,他要是撞上自己,鬼知道会不会把航天服给撞坏。

张桥那张清晰的脸上,表情幽怨哀痛惶恐惊悸,“别丢下我......我不想再被丢下了。”

他又大大地往前跨了一步,双手伸向周启明。

猛烈的拥抱即将袭来。

从侧边看,阳光下的张驰,正在扑向着陆器阴影下的周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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