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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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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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盛元心中骤紧,急忙奔出茅舍,只见王屠户脸色铁青,面色紫涨,眉宇间紧锁的严肃昭示着事态的严重。他那副模样,显然非同儿戏。她好奇心起,不禁探问:“他怎能选择这条绝路?”

“详情不甚明了,我也是新近得悉。那铁拐子举目无亲,膝下无子,孑然一身,无人为他料理身后事。我们这些共饮一江水的邻里,只能略尽绵薄,至少筹措一副薄皮棺木,让他走得风风光光。”

王屠户外表粗犷,然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此类善举,他向来身先士卒。

卓盛元微微颔首,以示理解。

她的回应让王屠户颇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推说手头不宽裕。”

“我确实不裕。”

“你这个小滑头,竟敢戏弄我!小二,把我的刀拿过来!”

“别这样……我愿为他扬幡!掷盆!哪怕是充当他的孝子!”

王屠户的脸色稍缓,“我并非要你解囊,只是你不该取笑于我。”

“我明白。我曾受过铁拐子数个糍粑之恩,今当报答。”

扬幡掷盆,本是孝子之责,若无孝子,女儿亦能替代。有些人无后,恐死后魂归无处,故而生前安排周全,甚至出资请人代行此事。此乃失尊严之举,通常只有无赖之徒或不务正业者愿意为之,索价亦不菲。

严格来说,扬幡之价远胜金钱。王屠户不欲卓盛元难堪,遂言:“莫提扬幡,人既已故,何必让你做这虚名之子。我非强人所难,一切但凭自愿。你若真心欲助一臂之力,葬礼上帮衬一二足矣。”

卓盛元抚摸下巴,竭力掩饰内心的忐忑,对王屠户道:“我们不去看看铁拐子吗?”

王屠户摆手制止,“不可,捕快与仵作正在勘验,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还需勘验?难道铁拐子不是自尽?”

“即便自尽,亦要走个过场。据前往现场之人所述,他是在自家屋内自缢,应是自杀无疑。好死不如赖活,不知铁拐子何故想不开。”

“那我们便等待官府的勘验结果。”

话至此处,卓盛元的声音不禁颤抖,幸好王屠户正陷入沉思,未察觉她的异常。他说:“那就这样,我去别家问问。”

王屠户身影渐行渐远,卓盛元踉跄入室,捉住一个坐在床边的小孩,低声怒吼:“铁拐子绝非自尽,定是为人所害!你究竟是何人?!”

她惊恐且愤怒,额头的青筋凸起,眼中闪烁着凶光,似要将人吞噬。

那孩子目睹她扭曲的面容,仅是眨了眨眼,未置一词。

他被卓盛元如提线木偶般抓起,却面无表情,乌亮的眼睛平静清澈,宛如夜幕下的宁静。

卓盛元猛地将他摔在床上,他顺势倒下,又慢慢地坐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别再装傻了!铁拐子因传言而亡,那些凶手——他们的真正目标是你!他们欲置你于死地!你究竟是谁?!!!”

如她所料,对方仍旧沉默。

卓盛元尖叫良久,终无力地跌坐在地,面色如土。她喃喃自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内心充满愧疚与愤恨,却无力回天,只能失神地喃喃自语,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

突然,卓盛元感到脸上拂过一阵凉意。她抬头望去,只见那小孩蹲在她面前,轻拭她的泪水。他的手冰冷柔软,动作温柔而坚定。

卓盛元凝视他那清澈、无辜的双眼,冷冷地问:“你究竟是谁?”

……

卓盛元携一床冬被来到当铺,换得两百文。此被无缝无补,但当铺的伙计却满脸嫌弃,只给了她区区两百文,态度冷淡。

两百便两百吧。夏初始,寒冬尚远,她自可慢慢赎回。

手握铜钱,卓盛元先至王屠户家,放下了一百八十文,“王大哥,此为我的心意,为铁拐子置办副好棺木吧。”

王屠户对这笔钱惊讶不已,疑虑地问:“此为真币?不是伪钞?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可莫要害我。”

“确为真币。若为伪钞,便让我终身不孕。”

在男子看来,“终身不孕”恐胜过五马分尸之刑,但他们不知,卓盛元本就无法“孕”。

王屠户收下铜钱,仍感困惑:“你何以突然如此好心?这不似你的作风。”

卓盛元挥了挥手,随意答道:“近日手气不佳,恐是阴德有损,故而做点善事,或许能转转运。”

王屠户翻了个白眼:“你迟早会赌得倾家荡产。”

卓盛元笑答:“若我真在赌场丧命,还请王大哥帮忙料理后事。”

“滚一边去!你真死了,我放鞭炮庆祝两天两夜!”

……

官府迅速勘验完毕,王屠户领回铁拐子的遗体。此次官府效率之高,让卓盛元心生疑窦。

铁拐子的死让她变得疑神疑鬼。

卓盛元本欲为铁拐子扬幡掷盆,毕竟人已故去,她尽份孝心亦在情理之中。但转念一想,若行事过于明显,恐引火上身,自身难保?

阿弥陀佛,一命呜呼总比两命皆陨……铁拐子啊铁拐子,冤有头债有主,若你真要寻仇,就去寻那傻孩子……我会多烧些纸钱,你且在九泉之下安心,勿念尘世。

薄暮时分,卓盛元自墓地返城,见有人在城门叫卖:“卖馒头啦,香气四溢的羊肉馒头……”

卓盛元吸了吸鼻子,问:“这馒头几个钱?”

“四文一个。”

她轻盈步向摊前,秋水般的目光掠过竹篮,只见其中残留三枚雪白的馒头。卓盛元朱唇轻启,笑问:“这些馒头我可否一网打尽,能否惠赐小女子一份优惠?”

“姑娘,此等小本生意,利润微薄,还望您海涵。”

“也罢。”她轻叹,转身欲离去。

正此时,摊贩急唤,伸手入怀,摸出一油纸包,诚恳说道:“姑娘留步,此有一馒头不慎落地,虽沾尘埃,本欲携回家中自用,不污姑娘贵口。若不介意,便赠与姑娘如何?”

卓盛元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淡然点头:“也罢,即便不能入口,带回去喂犬亦无妨。”

商贩喜出望外,将馒头一一包好,递与卓盛元。她怀抱香气扑鼻的馒头,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的满足。路过卖烧饼的老妪,见其羡慕眼神,便大方地抛下一枚铜板,留下一句:“结账!”

那落尘的馒头,去皮后依旧美味。卓盛元边去皮边品尝,竟从中吃出了烤地瓜的甘甜。

踏入家门,一枚馒头尚在腹中。她本心情愉悦,但一见床边那呆坐之人,脸色霎时阴沉。

“你怎还未归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心中暗想,若他一觉不醒该多好,便可悄悄将他安葬,免受提心吊胆之苦,无需担忧某日醒来,自己身悬梁上。

那傻子无言,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油纸包。

卓盛元拿起一个馒头逗弄:“想吃否?想吃否?”

本以为他会如犬扑食,然而他端坐如松,虽眼中渴望燃烧,却未有动作,那姿态高贵,即便坐在破旧床榻之上,亦不失名门风范。

卓盛元兴致缺缺,将馒头抛给他:“拿去。”

他抓起馒头,狼吞虎咽。饥饿使他的吃相略显急促。

卓盛元亦盘腿坐下,凝视着他,突道:“我已猜出你的身份。”

对方依旧沉默,只是埋头吃馒头。

“我入城时发现城门有可疑之人,气势汹汹,料想他们是来捉你的。我能察觉,官府自然也能,却未曾驱赶或盘问,岂不怪哉?唯一的解释,他们与官府蛇鼠一窝。官府意在秘密拿你,甚至要你性命。而你,身披铠甲独闯无人防守的永州,你的身份——”她目光一沉,“必是反叛之人。”

他突然抬头,用那清澈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

“猜对了?”卓盛元略显得意。

他依旧无言,轻轻伸手,从油纸包中又取走一个馒头。

卓盛元突地冷笑:“看来,不能留你活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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