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道，铜都府，府尹官邸。

“栾大人，现如今我龙虎山辖区有罗教教徒四处作乱，我龙虎衙门本应该联合地方公狱衙门应捕一同抓捕作乱贼人，但栾大人却下令蕲州各地公狱衙门不得妄动，这不得妄动的公狱衙门中，为何也包括了我龙虎山辖区的那些？”穷奇手捧茶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那名一袭华丽官服的老者。

江北道铜都府府尹，栾何其，领朝廷正四品俸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臬司衙门来了命令，上面要求严打各地公狱衙门，来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州察’，并非是针对你龙虎衙门，而是上面对整个蕲州的动作，白贤侄还请不要多想啊。”栾何其笑着回应道，面对穷奇的质问丝毫不见慌乱。

穷奇，本名白止，龙虎衙门丙字堂直系长官，朝廷加印龙虎钦差，官居正四品。

两个朝廷的重臣，此时围着一个红木桌子相对而坐，自饮茶水，面上一派和气。

“‘州察’啊，上面为何会突如其来做此举动？”穷奇好似被对方的话语带入，面色稍有缓和地说道。

“这我也是不知啊，栾某只是一府府尹而已，只管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至于别的事情，可是万万不敢多加置喙的。”栾何其回应道。

“州察便州察，栾大人将这铜都府一应事务账表报上去即可，为何要规制这公狱衙门的一众应捕呢？”

“白贤侄有所不知啊，这‘州察’，察的不仅仅是账目明细，更有这一州之地各种记录在册的大小案子，这种时期，可不敢再节外生枝，生怕扰了州察御史的工作啊。”栾何其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些忌惮地说道。

“这‘州察’可是非同小可啊，一旦出了问题，只怕栾某这颗脑袋都有掉下去的风险，不可不谨慎啊。”

穷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州察’只是陛下口头下令，真正的圣旨还没走到这铜都府呢？”

“白贤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今陛下口含天宪，金科玉律，莫说是有圣旨，只是走在路上而已，就是没有，咱们做臣下的就真敢不从？”

“没有这个道理嘛。”栾何其自觉占据上风，语气愈加恣意，举止也愈发放肆，甚至直接伸出手，去拍了拍穷奇的肩膀，颇有一副长辈训诫的姿态。

“这么说，栾大人是不肯通融一下，将我龙虎山辖区的公狱衙门解放出来了。”穷奇冷不丁开口说道。

“职责所在，白贤侄还请谅解嘛。”栾何其笑意盈盈地说道。

穷奇内心烦躁不已。

眼前这个老狐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自己半天都没有在他面前讨得了一点好处。

行，得嘞，那就都别玩了。

脑海中回想起他离开龙虎祖庭之前，陈云生对他嘱咐的话语。

穷奇抬起头，双眼放空，看着屋顶，缓缓开口说道：“罗教势大，行事猖獗，不择手段。如果这次的事情，龙虎山没能堂堂正正地压罗教一头，那么这个江湖恐怕就要重新动荡起来了。”

“栾大人，你知道我龙虎山充当朝廷与江湖交互的媒介一共多少年了吗？”

“……”

“四十多年了啊。”

“四十多年，那时你我还没有坐到这个位置，甚至可能连品级都没入，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但你栾家祖上是有出过在那个年代当官的长辈的。”

“你应该知道，江湖乱起来，最先坐不住的，就是朝廷。”

“朝廷可以出兵镇压大批的江湖流匪，但那些手段高强的修士散人呢？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传言还少吗？”

“你真以为密宗能摁得住那群人？”

“武行大宗确实有相当一部分被把控在军伍手里，但那些江湖中的武行大家呢？你敢说他们对朝廷就没有一点影响力？”

“不只是我龙虎山有内忧外患，真到了那个地步，朝廷同样有内忧外患！”

“栾大人……你祖上，是怎么死的来着？”穷奇的语调突然平缓起来，他转过头，直视着栾何其问道。

“是被彩门的一个修士刺死的吧？衙门的官兵拦得住吗？”穷奇语气森森。

“你公狱衙门撂挑子，你就不怕我龙虎衙门也撂挑子？到时候大家谁都别好过！”

“好自为之吧，栾大人。”穷奇最后撂下一句话，转身走出门去。

只留下已经反应过来的栾何其，满身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过了良久，栾何其回过神来，扬起不断颤抖的右手，虚弱地大喊道：“来人啊！”

“属下在。”一个仆从闻声走进屋中。

“去……去蕲州，把卞世良给我叫来，快！”

“是！”

圣旨还在路上，他栾何其这么着急冲上去干嘛？！

现在好了。

上有皇上的旨意，下有被逼急眼的龙虎山，反倒是自己整的里外不是人！

……

蕲州，龙虎山上，龙虎道场。

老天师与陈云生并肩，坐在高台上座，俯瞰着台下众人。

入眼所及，尽是窜动的人头。

高台两侧，先是龙虎山的一众黄袍高功，再就是诸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脸人物。

陆家，何家，一炁流，老龙头，八宝金刚，赤练门，火和庄，法云寺，燕武堂……

台下众多江湖人士眼中神光不住闪动，有些第一次见识这样场面的小年轻甚至有些抑制不住身上的炁光，心中激动异常。

盛状空前！

这就是龙虎山身为江湖魁首的号召力！

高台之上，老天师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些许，但眼神纠结，很明显依旧心事重重，他侧过头，轻声向陈云生问道：“云生啊，我记得……穷奇好像被你派去找那栾何其交涉了，他那个狗性子，能行吗？”

经此一事，这位老人好像一瞬间老上了许多，言语中带着止不住的憔悴意味。

“栾何其那边啊……他没那个胆子跟我龙虎山直接翻脸的，这次上面的行动，以他的性格是不会甘愿做这个马前卒的。只要他松了口，让出圣旨来到蕲州中间这一段的时间，龙虎衙门应该就能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

“只要等罗天大醮这边，我龙虎山一众高功腾出手来，罗教之危立解。”陈云生满脸自信。

“好好好，好啊，有你在，为师就放心了。”老天师也被陈云生的语气感染，言语中多了一丝笑意。

陈云生笑着附和道，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却不由得捏紧。

外患立解，可是内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