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落脚
第45章 落脚
昨夜玉山城打了半天的雷,也死了很多人。
直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玉山城才好像活了过来。
一群身穿衙役服、手持制式佩刀的衙役正在挨家挨户敲门,有的门敲开了,有的门没有敲开,只能拿刀柄或者刀刃劈开砸开。有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有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随着一家家门户的门打开,经历过厄运的门户一家连着一家,哭泣声此起彼伏,老人、小孩、女人的哭声交杂在一块儿。
那群衙役的领头是王五,如今在组织幸存者将死者的残骸处理掉。
他们经过一具又一具沾满血迹的尸体、脸色麻木,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似乎在试图从里面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翻看完一遍之后,他们上手将尸体拖走,或是支使人用手推车将尸体叠七叠八送到城外乱葬岗旁边那块荒地。
领头的王五收回探向汉子人中的手,擦拭掉汉子脸上的血污,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几个,把人送回去。”
几个被叫上名字的衙役苦着脸走到尸体面前,一个面露为难道:“这……怎么说?”
“沈捕头的事儿,我处理完手头上这些活儿,会去一趟。”
几个衙役不说话,推着手推车往城东去。
走了没多远,旁边并驾齐驱推过去一辆车,尸体是个老婆子,身体没几斤肉,一个人便轻松推得动。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背后紧紧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眼看着老伴的尸体被衙役搬上小车,他沉默的看着,颤颤巍巍地跟走在后面,枯槁地手吃力地攀着小车的边缘,眼里噙着哀痛的泪。
看着尸体越走越快,他忽然像个孩子,极其悲恸地哭了起来。
他这样么做,衙役是没法继续往前走的,这个街巷的其他幸存者闻声出来,望着老人抱着尸体痛哭,眼睛也酸酸的,偷偷抹起了眼泪。
衙役看得不耐烦了,开口骂道:“我说老家伙,你瞎哭丧什么呢?”
“差爷,老汉……老汉……”老人战战栗栗道。
他说着说着,喉咙有些发紧,话也说不出来了,那双昏黄的老眼里,眼泪不要钱般地朝外涌流。
“刘老爷子的老伴死了,你就让他哭一下不行吗?哭一下掉你块肉怎么着?”
旁边有人替他回答了。
那个衙役闻声往声音的来处瞧了瞧,眼神凶厉,不知道是哪个爱管闲事的说话。
“不就死个人吗?死了多好哇,死了就不用受这世道要死不活的罪。”
衙役的这句话显然不被其他人认可。
在场听到这句话的民众都纷纷抬起了眼,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其他衙役也纷纷瞪向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可他说得更大声了,“哭他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你哭能把人哭活吗?”
“你他么说得什么话,信不信我一巴掌扇死你。”巷子里有人爆粗口骂了出来。
“你他么当个衙役这么了不起是吗?你家又没死人,你当然不会有这么多眼泪。”
一个汉子两三下擦掉脸上的泪,从尸体堆里站了起来,他眼神里蓄着怒火,似乎下一步就要暴起杀人。
衙役梗起脖子,“谁说老子家没死人,老子婆娘老娘都死光了,他么活下来就好好活着,不是就妖怪吃人,这世道也吃人!可哭有用吗?没用!”
“老子自家婆娘还没凉透呢,他娘皮的先过来拉你们!我踏马哭了吗?”说完这句话,他眼睛一霎那变得通红。
说到这儿,一个瞎眼少年双手后抱,背着一具老人的身体路过这里。
他一步一步地往着石榴巷走,一句话也不说,旁边始终跟着一个瞎眼道士……
……
……
石榴巷李烛匠家,小院地蜡烛被一夜风吹,七零八落,只剩下最后一盏被李烛匠拿回了神龛上。
这时门被推开了,黄白游背着薛陀子走了进来。
李烛匠叹了声气,在婆娘嫌弃的目光下,走了过去,“放院子里吧。”
黄白游低着头,“死人才要放院子里!”
说完,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这样来到了之前的卧房,把人放在了床上。
瞎眼道人觑了一眼内房上的蜡烛,跟了上去,然后又退了出来,因为黄白游出来了。
他走到李烛匠身前,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许久才从嘴巴里吐出几个字:“能不能救?”
李烛匠摇了摇头。
黄白游眼神灰暗回到卧室,一句话也不说。
“你这人,要是有手段你就使出来啊,何必吊人胃口?”瞎眼道人看了李烛匠一会儿,说道。
李烛匠干笑着没说话。
瞎眼道人见状,径直朝着黄白游走去,就这样看着他。
日头渐渐西移,门口的血迹被清扫了一遍,血水被冲进水沟。
李烛匠照旧在院子里坐在小马扎上搓火线。
但凡是大灾大难,求神拜佛也好,祭祀送丧也好,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过了很久,瞎眼道人嘴唇动了动,道:“你师傅漂泊多年,一直都没有个家,玉山这个地方有山有水,他以前挺喜欢在这里落脚的。”
瞎子少年好像没听到似的,有些出神地望着门外天空惨白色的云彩,一声不吭。
“其实咱们去的那家客栈酒不错,价钱也公道,跑江湖的都喜欢往那跑,说起来三年前我们还一起在那喝过酒,应该是三年前吧?记不清了,他这个人啊,没啥好兴儿,就喜欢喝酒糟,还往饱了喝!”他面带回忆之色,然后笑道:“这个你可不能学他,又不是酒量不好,贫道又不是请不起?”
黄白游似乎不耐其烦,站起身,躺到床上,和薛陀子睡在一起,感受着对方冰冷的体温。
“学我者死,像我者亡。”他呆呆望着天花板,突然说道:“我师傅说的。”
说完这句话,黄白游在床上斜着身子,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
院外,那位来自飞来峰的法修女子面色冷淡,道:“原来这就是凡人的生离死别。”
瞎眼道人望了一眼桌子上放的竹筒、剪子等物,叹了口气:
“你师傅斩妖除魔了一辈子,死了也好,好歹不要再和入道这件事较劲了,”他微微动容,“其实你师傅也不穷……”
“这一身算是他积攒下来的宝贝了吧,”说到这儿,他扯了扯嘴角,笑道:“以后你带着他们,可不能折了它们的锐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