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寅时，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正是一天中，人最为困倦的时候。

曹昂带着六百五十精骑，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费城，往西北方向而去。

虽然只有六百五十人，但队伍中却有着足足八百匹战马。

多余的一百多匹战马，除了背负辎重，便是作为储备的意思。

毕竟是打仗，战马受损是难免的事情。

而此时泰山南部遍地都是敌人，曹昂想要在夹缝中求生存，能够依仗者只有胯下战马。

一旦失去战马带来的速度，他们必然会被围剿至死。

如此一来，多带些战马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而之所以往西北方向走，是因为曹昂此行的主要目标，乃是入侵山阳、任城的那支敌军。

根据斥候传来的情报，徐州大军大体上分为三部，人数总计九万左右。

按照战力从高到低依次是：陶谦率领的三万精锐，臧霸所部大概两万人，阙宣所部四万人。

阙宣部人数最多，战力却最低。

因为其部属大多都是农民，兵甲也不足，有点类似于青徐黄巾。

其实，阙宣部本来就是以少数豪强为骨、大量农民为血肉的农民军。

四万人中，能有一万野战之兵已经算不错的了。

至于自称天子的下邳人阙宣，为什么能跟陶谦混在一起，曹昂就不知晓其中内情了。

据说泰山太守应劭试图离间阙宣与陶谦之间的关系，可惜并未成功。

因此在曹昂看来，二者本来就是一伙的。

此前两次攻城，徐州军战死、被俘近万人，这些战损差不多可均分到三部上。

之后陶谦分兵，其自领四万人围困费城，令平虏中郎将曹豹率领其余四万人北攻兖州。

八九万人不是个小数目。

尤其进行军事活动时，每天消耗的物资是极为恐怖的。

而这些物资中，最关键的就是粮食了。

费城下的军队其实还好，因为开阳城的粮食可以通过武水，直接送到费城城下。

可卞县的四万军队想要获得足够的粮食，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就地征收当然可以，但是基本上只能抢夺普通百姓的存粮。

本地强宗豪族，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陶谦也不会允许曹豹、臧霸等人与当地态度中立的豪强直接开战，不然他们在兖州只会寸步难行，哪里还能攻打城池。

但偏偏绝大多数的粮食，都在豪强手里。即使是收获的季节，百姓们交完赋税，又能剩下多少粮食。

所以，军粮还是只能和军械物资一起，通过武水补充。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武水并不流经卞县。

二者之间最短的道路，也要足足四十里。

四十里！

听起很近，步卒一日可至。

可对于运送大量物资的辅兵、民夫而言，却已经颇为遥远了。

这条四十里的粮道，这就是曹昂真正的目标所在。

扰敌之法众多，但最要害的莫过于断其粮道！

这也是曹昂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

且说，曹昂此举并非莽撞行事。

此行看起来危险，却并非十死无生。

首先，曹昂并不是要和曹豹率领的大军硬碰硬。

他想做的只是截断、扰乱从武水到卞城的这段粮道。如此一来，可操作性就提高不少。

因为敌人的粮道几乎是固定的，且线路很长。

四十里，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曹昂可以在任何合适的时间，突然袭击其中任意一个节点。

敌人只能被动防守。

相当于敌人在明，他在暗。

而这条西北、东南走向的粮道，北边是蒙山余脉，南边是尼山，都很适合藏身。

这就为曹昂提供了一定的安全保障。

只要不落入陷阱，或者被敌人的骑军包围，曹昂自然可以倚仗战马之利，来去纵横。

其次，曹昂率领的六百精骑乃是其麾下大军核心中的核心，绝大多数都经历过十数次战斗，算不上百战精兵却也没差多远了。

最关键的是，人人皆披铁甲、持良兵。

有着精良装备的战兵，战力绝非等闲可比。

最后，就是曹昂本身了。

有他在，方圆三百米之内纤毫毕现，就算被敌军包围，他也有信心杀出去。

......

等曹昂越过南武阳城，时间刚到正午。

一路疾驰之下，并未遇到敌军大队人马。

不过曹昂并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因为一路上所见之情景实在太过惨烈。

道路两旁，腐烂的尸首随处可见。

除了豪强庄园，乡野间几无人迹。

区区小民，要么被杀，要么依附于豪强，要么逃入深山。

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活路。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其实这般景象，倒并非是陶谦指使的。

靠近费城的乡里尚且有人影，越往北越难见到活人，便是明证。

陶谦甚至有可能下达严禁扰民的命令，因为人口就是资源，将华、费之地的百姓迁到徐州，也比直接残杀强得多。

可屠杀还是随处可见，这些屠杀甚至不会传到陶谦的耳朵里。

因为普通士卒并不会在意什么大局。

他们只会在意自己有多少战功，抢了多少钱粮，奸淫了多少女子。

战场之上，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活过明天？

时刻面临死亡的压力，足以扭曲、摧毁大部分人的理智。

随之而来的，便是发泄情绪的暴行。

普通士卒如此，泰山兵、丹阳兵、山贼出身的贼兵，亦是如此。

甚至可以说，泰山兵、丹阳兵这些精兵，约束起来的难度，远远高于普通士卒。

绝大多数将领都会无视，甚至纵容麾下士卒的胡作非为。

一来，确实无法约束。

二来，这也是保证士气、收买士卒的一种方式，也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

代价无非是苦一苦百姓。

只要不惹豪强，区区草民算什么？

没听过那句谚语么？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听起来有点反抗的意思，可归根结底还不是任由宰割？

草民嘛，割完一茬，过段时间又会长出来一茬，反正又杀不完，那就随便杀呗。

古往今来，乱世不都是如此么？

汉家十三州，哪个诸侯麾下的军队不是如此这般呢？

归根到底，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

怀揣着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懑，藏身密林的曹昂终于等到了此行的第一个目标。

哨骑来报，前方官道上出现了一支千人左右的运粮队伍。

“噌~”

倚天剑森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