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烈妇人神色稍缓，眼神复杂的看着张佑：“请问……仙长高姓大名？”

张佑笑道：“什么仙长？叫师父！”

“是，师父……”

见妇人情绪稳定了下来，张佑松了一口气，又安抚了其余两个妇人一番，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子，递给了她们。

“回去拿着好好过日子，把这里的事忘掉，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两个妇人接过银两，再次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磕头。

雨终于停了。

张佑对那两个妇人道：“我先送你们回去！今日之事，切记要保密。”又看了刚烈妇人一眼：“你跟我一起去，回来之后，我就传你道法。”

刚烈妇人轻轻点头，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

张佑走出大殿，抬头看向天空。

大雨洗刷了天穹，碧蓝如洗，令人神清气爽。

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响起尖叫声。

张佑心中暗叫不好，猛然回头一看，只见那刚烈妇人已然撞在了梁柱上，身子软软倒地，脑袋上破了一个大窟窿，鲜血如泉水般奔涌着。

张佑愣住了。

他慢慢走到妇人跟前，看见妇人气若游丝，还强自冲着张佑微笑。

“仙长……伱，是……好人……”

妇人说完这句话，眼神逐渐黯淡。

张佑呆呆的站着，脸上满是错愕不解，两只手张开，不知道往哪里放。

两名妇人看着这一幕，抬起手抹眼泪。

张佑低头看着妇人，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塑。

黄天老母像的半个脑袋横在地上，嘴唇裂开，像是在无声嘲笑。

心中被巨大的挫败感填满。

怎么就一定要死呢？不是都说好了吗？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妇人对名节的看重，他甚至迅速联想到，时代的局限性导致观念保守，并不是他几句话就能开导明白的。

这妇人性情刚烈，有主见，不愿欺瞒自己的夫君，超过了对生死的畏惧。

她跟夫君感情应该很好吧。

刚才答应拜师只是为了让自己松懈，这妇人还挺聪明的。

张佑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虽然不赞同，但却完全理解妇人的决定。

可是……

所有的思绪就像是一团乱麻，在张佑心中纠缠不休，让他有些喘不动气。

有什么用？

理解有什么用？

知道她为什么死有什么用？

他劝告自己，死了一个人而已，不必这样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杀了不少人了。

但就是觉得心中憋屈，憋闷，有一股恶气在堵着，怎么也发不出来。

呵……

张佑自嘲的一笑。

你看，我还是适应不了环境。

上辈子上班的时候，领导就老批评他不会适应环境，朋友也常跟他说，挣钱才是最重要的，别老想那么多。

现在能修仙了，就应该勇猛精进，心无杂念，斩除七情六欲，绝情忘情无情。

凡人如蝼蚁，弹指不足百年寿，仙人长生，观天地沧桑变化，以红尘俗世炼心，道心稳固如铁，不起波澜分毫。

“仙长……你……”

妇人在身后低低问了一句。

张佑转过身来，勉强朝着两个妇人笑了笑。

“你们要好好活着，别想不开。”

两个妇人轻轻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走吧！”

……

将妇人送回家之后，远远的看着她们进门，听着屋里传来的欢喜声音，看着灶台上逐渐飘起的烟火，张佑悄然离开。

回到余霞镇之后，张佑循着路，前往荆婉家。

街道上没有什么人，许多人家大敞着房门，张佑悄悄走进一户人家，只见几口人躺在破旧的炕上，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炕沿上摆着一只碗。

一个瘦到肋骨凸起的孩童摸着干瘪的肚子，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娘，我不饿了哩……”

旁边一个妇人也闭着眼睛，声音有些缥缈：“娘一会儿精神了就去下地，多种些粮食，换更多圣水给你喝……”

“娘真好！”

“是黄天老母好！”

穿过林地，来到了一座十分破旧的茅屋前。

外面还用干树枝围了圈小院，院子里空无一物，角落里堆着一小簇干草和秸秆。

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用一口缺了边的铁锅，正在熬煮着东西，空气中飘散着生涩的气味。

张佑推开低矮的院门，走了进去。

听见声音，煮饭的身影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那小小的身影怔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的神采，张开嘴刚要说话，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疑惑”问道：“你找谁？”

张佑看着眼前小女孩，心中无比诧异。

这么巧？

“你师父呢？”张佑打量着院子，在角落里看到了仙人指路的牌子。

少女微微一笑：“师父去看个傻小子了，这位大哥，你找我师父么？”

看个傻小子？

张佑摇摇头，问道：“我是来找你的，你是否姓荆？”

小女孩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张佑上前几步，看向锅里煮着的青绿色菜汤，微微皱眉：“你有个姐姐叫荆婉，是吗？”

小女孩站起身来，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倒退一步：“你，你认识我姐姐？她在哪？！”

张佑沉默一瞬，道：“她……在个很安全的地方，过些日子就能来看你，她托我来找你。”

小女孩激动的上前，下意识抓住了张佑衣衫，眼睛中噙着泪：“我姐姐还活着？她为什么不现在来看我，你没骗我吗？”

张佑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温声道：“她现在有些事走不开，我没骗你，过些日子，你肯定能见到她！”

“太好了！”小女孩蹦了起来，激动的手舞足蹈：“我的笨姐姐还没死！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呜……”

小女孩又笑又哭，张佑唇角微微抽动，看着锅里翻滚的绿汁，有些艰难的道：“你……就吃这个么？”

小女孩抹了把眼泪，道：“吃这好！师父说了，野菜吸收天地精华，吃了养身！大哥，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

张佑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小女孩抬头看着张佑，眨了眨眼：“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能吃烧鸡吗？不行的话，吃碗面也可以……”

张佑笑了：“吃烧鸡！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将柴火熄灭，转身进屋拿出一只大粗瓷碗，将锅里的汤汁舀进碗里，放在地上：“这个留给师父吃！大哥哥，咱们走！”

张佑愣了一下，打量着那只粗碗：“我们……可以带些回来给你师父。”

“不用！”小女孩牵起张佑的手，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吃这个好！让师父多吸收一点天地精华！”

不远处的阴影里，邋遢老道僵硬的站着，头发胡须一阵乱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