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道目光厌憎的瞥了一眼台上道士，低声道：“这帮家伙伤天害理！那‘圣水’中掺了药，喝了之后会让人精神振奋，体力旺盛。若是有些小病，还能很快痊愈！但这圣水会让人成瘾，若是过些日子不喝，便会精神萎靡，全身烦躁。所以你看那些人疯狂拿粮食换水，便是已经成瘾了。”

张佑眉头皱起，道：“诛仙教的人这么搞，没有人管吗？官府不管？”

李老道嗤笑一声：“你猜？”

官府也被诛仙教收买了？张佑想到了左韶翁的话……诛仙教只和门派作对，不和朝廷作对。

不会是……朝廷扶持诛仙教出来，就是为了二次敛财吧？那可就有点过于黑了。

“壮士，你我萍水相逢，我好言提醒，这事管不了，平白送了性命！”李老道说完这句，转身朝着小女孩一挥手，两人扛着招牌离开了。

张佑看着李老道的背影，沉默了半晌。

“师父！伱为什么要阻止那位大哥？我看那老奶奶挺可怜的，至少可以帮她们把粮食要回来吧……”

小女孩说道。

李老道哼了一声：“我教你的心眼诀你是不是还没修成？”

小女孩脸色一紧，有些慌乱：“快，快修成了……”

李老道轻笑一声：“你要是修成了，就会认出来，刚才那人就是当日救我们的恩公。”

“啊？”小女孩惊喜的回头，往人群中看去，被老道按着脑袋拧了回去。

“竟然是恩公？那你怎么不说一声，我们好歹请恩公回家吃顿饭啊！”

“好几天没开张了，请人家吃什么？”

“我记得……恩公好像很有钱。”

“你可真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师父！”小女孩停住了脚步：“以恩公的性子，我觉得这事他多半还会管。”

李老道皱起了眉头，沉吟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才提醒他，不要大庭广众之下管闲事，要管就悄悄的管，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师父……你总是很聪明的样子，为什么却混的不好？”

李老道吹胡子瞪眼看着小女孩：“为师哪里混的不好了？”

小女孩无奈的摸着自己肚子：“你唯一的徒儿都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混的好不好，您心里没数吗？”

李老道冷哼一声：“首先，你只是我的记名弟子，不能算是我唯一的徒弟！其次，吃不饱饭可以磨砺你的意志，修行之道充满苦难险阻，若没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如何能登顶绝峰？”

“唉……师父，你说你以前很厉害，是真的吗？”

李老道轻咳了一声：“为师纠正你一下，不是以前很厉害，是一直很厉害！”

小女孩眨眨眼睛，满脸不信：“那你上次怎么会被人打的那么惨？要不是恩公在，我们俩都出不来了吧？”

“你不懂！我只是看他是颗好苗子，故意试探一下。要是我出手，那些人都来不及跪下求饶。”

小女孩撇嘴道：“你就吹吧！你连陈叔家的大黄狗都打不过。”

李老道“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又问道：“你是想试探恩公有没有侠义心肠，对吗？”

李老道微微皱眉，似有些烦躁：“你今天话真多……对，为师就是那么想的。”

“那你既然试探成功了，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还要试探好几次吗？”

李老道嗤笑一声：“谁告诉你试探成功了？修行乃天下至私至我之道，长生为何？乃是与天地争寿！此子一腔热忱，满腹侠情，说不定哪天就招惹仇敌被弄死了！怎能继承我的衣钵？”

小女孩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老道会这么说。

“要是他那天不管我们，你才会收他当弟子？”

“有可能。”

“……师父，你以前有徒弟吗？”

李老道沉默片刻，道：“有一个。”

“那他一定是个很自我的人吧？”

“他是个很热心的人，对朋友讲义气，对同门有情谊，对长辈很孝顺……从人品而言，堪称完美。”

“咦？”小女孩不解道：“他不符合你的标准啊？”

李老道抬起头来，望向天边云彩，脸色有些萧索。

“所以……他死了。”

小女孩张了张嘴，转过身来，牵住了老道的衣袖。

“师父，对不起……”

“无妨。”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小女孩忍不住拽了拽老道袖子：“师父，你那徒弟……是怎么死的？”

老道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被他在乎的人害死了。”

“他在乎的人，为什么要害他？”

李老道哼了一声，唇角微翘，露出讥讽神色。

“越是你在乎的人，才越有机会害你！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小女孩眨了眨眼，道：“其实我明白的！师父！”

“你明白个屁！”

“我以前爱和王婶家的二妞一起玩，二妞跟我很好，我们时常去陈叔的地里偷瓜吃。有一年过年，姐姐给我买了一件新衣裳，二妞一定要借去穿一穿，我借给她之后，她却不承认有这回事……后来我姐姐找了王婶，二妞被王婶揍了一顿，衣裳送回来的时候，铰破了好几个窟窿……从那天开始，二妞就不和我玩了。”

李老道低下头，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为师错了，你真的明白。”

小女孩道：“我那天哭了很久，姐姐又去给我买了一件新的，可我还是哭。”

老道叹息一声：“你不是心疼衣裳，你是难过自己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小女孩点了点头：“是的，还是师父聪明！我姐姐就笨的很，什么也想不明白，要不也不会被人骗走了……”

老道见小女孩情绪低沉，转移话题道：“二妞能铰了你的衣裳，就说明她不是你真正的朋友，一件衣裳帮你认清了人，你应该高兴才是。”

小女孩摇了摇头：“师父你说的不对。”

老道皱眉：“哪里不对？”

“新衣裳谁不想要？难道我只能跟那些不喜欢新衣裳的人当朋友吗？要是我喜欢吃烧鸡，我就只能找不喜欢烧鸡的人做朋友？要不然，还得担心她抢我的烧鸡么？”

老道愣了愣神，旋即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差点把我带沟里去！二妞喜欢新衣裳，但她不该借了你的不还，更不该铰个窟窿！喜欢要自己去买，不能抢朋友的！”

“可是二妞家穷，比我们家还穷，她买不起怎么办呢？”

“那就去学本事，去干活挣钱！”

“学本事得交钱，没钱怎么学？没有本事怎么干活？没活干还是挣不到钱，难道就不能喜欢新衣裳了么？”

老道深吸一口气，瞪着小女孩：“你要气死我！就算饿死穷死，也不能去抢别人的！尤其不能抢朋友的！”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道：“师父，你上次跟我说，想要活着是人的本性，你还说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可二妞家仓禀不实，衣食也不足，我怎么能要求她知礼仪和荣辱呢？”

老道问道：“你家里也穷，你会抢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会。”

“那不就得了？”

“你不是说人和人不一样么？”

“所以要结交跟你一样的人当朋友，所谓‘志同道合’是也。”

小女孩沉默片刻，道：“你常让我去偷听学塾里的先生讲课，我觉得先生们学问都很大，至少比师父要大！可是他们讲的那些道理，我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没什么用。”

老道揉了揉眉头，无奈道：“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吃烧鸡吧。”

“师父，我们没钱了。”

“为师……还有些私房钱。”

“哦！”小女孩乖乖答应了一声，又道：“师父，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为师不太想听！”

“我琢磨着，要是我有很多衣裳，分给二妞一些，她就不会铰我的衣裳了。”

“呵呵！”老道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那……要是她自己也有新衣裳，总不会抢我的了吧？”

老道又呵呵一声：“那可也不好说！”

小女孩转头看向远处，听着传来的锣声，道：“那个老婆婆家里，可能也有一个二妞，她家里没粮食了，不知道会不会饿死。”

老道板起了脸，没有接话。

“师父，你上个徒弟是个好人，我觉得你还得找个好人当徒弟。这就叫‘志同道合’，对不对？”

老道停下脚步，有些烦躁的摆摆手。

“不吃烧鸡了！你自己回去挖野菜去！”

小女孩撅起了嘴：“为什么？”

“为师去看看那傻小子！”

小女孩有些担忧：“师父，你真的很厉害吗？别被人打死了。”

老道脸颊抽动，伸手朝着天空一指。

小女孩抬头看向天空，眼神茫然。

老道大步转身而走，声音飘了过来：“我过个两三天回来，清净一下！”

晴空如洗，阳光普照。

天色忽然变得昏暗。

无尽的乌云，被狂风挟裹着，如山岳般汇聚而至。

咔嚓！

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