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重华宫里的海公公，听说还真有些功夫在身上。

李姨妈送来的东西，是一扇玻璃屏风，杨衍谢了礼，递上一张银票做挚敬，海公公收下，离去。杨缓一路相送，见海公公轿子远了，方才折回。

杨缓步履从容，贾琏和薛蟠已经是词穷意尽，相对无聊，这个时候他们的惯例是要个歌女唱歌，但这儿不是他们的主场，不敢肆意。

杨缓回来还与他们吃些淡酒，丫鬟们摆上水果、点心糖，贾琏羡慕杨缓就在此处，他身边的漂亮丫鬟全被王熙凤铺排走了，就剩个平儿，还不能随心所欲，得看王熙凤脸色，哪比得上丫鬟这里，他瞧着各个都好。

所以还是钱老的那句话，生活处处是围城，外头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想出去，贾琏现在想到他老爹丫鬟的事儿，杨缓看着贾琏，倒是想起了前些日子看到的孕妇，那时王熙凤的眼神，他还记得这美妇人看着他时，有些略微吃惊。

几人各有心思，杨缓叫了梅缘来唱歌，看得薛蟠和贾琏眼睛都直。

也不说贾宝玉和秦钟共处书房，是如何的精进亲密，单说林黛玉和薛宝钗在贾元春屋中。

黛玉穿得奢华大气，宝钗穿得轻倩可人。燕瘦环肥，元春巴不得宝玉可兼得二美，但她思索一番，便觉得宝玉没这个福气。

杨缓倒是个有福气的，可元春并不希望他的福气有那么大。

依照元春看来，还是宝钗来得好，虽然她只是个皇商人家的出身，比不得黛玉家室显贵，但是见过世面，人看着也大气，办起事情来也井井有条，黛玉百般都好，只是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子，瞧在眼里，让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元春的目光长远，黛玉和宝钗却不知这位大姐姐心中盘算，与身旁的郑嫣君闲谈着，黛玉见郑嫣君心里倒是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让她眼前一亮的人，

宝姐姐虽是个极好的，但黛玉毕竟不是杨缓，瞧不出宝钗的全部价值，但郑嫣君的长相就是极对黛玉的眼缘。

就是屈原说的，“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须臾，便到了吃饭时候，男女有别，贾元春、秦可卿、林黛玉、薛宝钗等在大厅内部吃饭，杨衍、杨缓、杨纶及一众宾客，在大厅外边，及院内吃饭，赫赫扬扬几十桌山珍海味，热气腾腾的，大家吃喝玩乐，好不热闹。

仆人像巡山的小妖，到处乱转，有吩咐的就过去听使唤。客人们或吃或喝，也有喝酒上脸叫嚷的，《史记》上说汉朝建立的时候，那帮大臣在大殿上喝酒砍柱子，如今的杨府也差不多有这般的热闹。

这边一个人嫌馒头给的小的，动了怒，打了这进盘的仆人一拳，打得齿落血出，那边有客人喝醉了，被路过的仆人偶然踩一脚的，待到酒浓，戏台上便演了戏。

黛玉道：“这家也怪，怎么寿辰，倒点了这一出《霸王别姬》？”

宝钗笑道：“将军人家，思虑自与咱们这等人不一样。”

黛玉笑道：“倒是我小家子气了。”

宝钗笑笑不言，黛玉却忽然愣住了，因为她觉得这虞姬好似突然看了她一眼。

“好莫名。”

黛玉蹙起眉头，宝钗斜看一眼，脑中想起了画中的西施，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真真是我见犹怜。

杨缓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台上的虞姬唱得好，台下叫好声一片。

杨缓方打了个哈欠，杨纶起身如厕去了，杨缓见一旁的宝玉、秦业二人，手拉在一处，不免眯起了眼睛。

戏曲咿咿呀呀缠着，杨缓摇头晃脑，随着越发精彩，场中愈发安静。

“想俺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

奈若何？”

我不明白，为何大家都谈论起项羽被困垓下之事...杨衍看着楚霸王这英雄末路的样子，想起了在萨尔浒的时候，那时他就有这样的感觉，恨不得引颈自刎。

薛蟠手里的酒杯此时歪了，洒了一生，起身整理衣服，杨缓瞧了他一眼，薛蟠见周遭的人都一起看来，连连赔笑，脸皮飞红，杨缓又看回戏台。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戏台上的虞姬剑影翻飞，歌声凄切，台下的黛玉星眸湿润，握紧了拳头。

她感觉那个虞姬的眼睛还仍然凝望着她。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楚王穷途末路，意气潦倒，将项羽视作天神的虞姬又如何能承受这心中支柱坍塌的一幕，所以，虞姬用手中宝剑，向脖颈一抹，身躯轻轻一倒。

霎时，台上台下安静极了，黛玉的眼泪犹如断线珍珠，滚滚而下，

台上的“霸王”俯下身来，眼睛睁得通圆，浑身发抖。

“好！”

也不知谁开了这第一口，叫好声一起，手串、珠宝，往台上随意乱丢乱抛。

戏班的班主是李还珠，已是名满京城的红人，此时仍然上台谢赏，看台上的鲜血，神色却凝重起来，望着这‘虞姬’手里紧握的剑，他道：“真的？”

可容不得他多想，震耳欲聋的喧哗声，噼啪鼓掌声，让他只有笑容满面地不停鞠躬。

杨缓觉察到不对劲来，到幕后问情况，那“虞姬”的扮演者叫月仙，原是李还珠的当家花旦，后来李还珠就送给了杨缓，杨缓对她有些印象，但也不深，

这出戏完了，座中的观众纷纷起立，乱哄哄地四处走，有的是坐久了，要散会儿步，有的要去如厕。

杨缓问到了月仙的丫鬟，问是什么情况，那丫鬟泪眼婆娑道：“姑娘想来是为了肚里孩子的事儿。”

杨缓这才知道月仙流产了，那孩子自是杨缓的。

杨缓深深叹口气：“她还有什么亲人？”

那丫鬟道：“姑娘连自个儿的姓都不知，我也不知她有什么亲人了。”

杨缓只有叹气，霎时，锣鼓响起，又一幕戏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