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月面基地的实验室中，陆介沉着脸看着那块在重重防护罩下，正在被“伏婴”通过各种精密仪器进行最缜密测试的石板。

——那是一块通体黑色的石板，无比的漆黑，就像是所有的光都被吸入了进去一般的漆黑。

而石板本身却无比光滑，没有一点粗糙的痕迹，只除了在石板表面荡漾着的，犹如水波一样的纹路。

那些纹路遍布石板本体，看起来既像是文字，又像是某种图案。

陆介凝视着那些纹路，就在这时，听到了“伏婴”的声音。

“我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做出了一些对这块石板的初步结论。你想听么？”

“这种时候，难道还能不听的么？”

陆介叹了口气。

“那么第一个结论，这块石板是一个未知文明的造物。根据挖掘地点附近的痕迹和半衰期检测分析，它被埋在这个地方至少已经有了三十亿年的历史。”

“伏婴”故意忽视了陆介的叹气声，继续说道。

这是一个非常爆炸的消息，但陆介听了之后脸上却没有一丝波动。

“接下来呢？”

“……第二，在石板上没有检测出任何与现存生命类似的碳基痕迹，同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意识场’的精神活动，可以确定它并不是一种生命，也未曾携带任何未知基因或病毒，而是一种类似于‘工具’的存在。

“……第三，这块石板的是由一种未知材料制成的，这种材料既非金属，也非陶瓷，它是一种强度非常高的特色材料。而构成的石板长度为9.23cm，宽度为2.21cm，高度则是20.67cm。不过尽管这块石板的构成材料非常特殊，我的数据库里没有记载，但它被构成的方式非常有趣——你们人类历史上早在20世纪就曾在文艺作品里描述过，你想到了那是什么吗？”

……石板……

……月球……

这个提示实在太明显了。

陆介苦笑了起来。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

“……不会是阿瑟·克拉克小说里描写的那个吧？”

“没错。”

“伏婴”的声音仍旧毫无波澜，仿佛完全没想到自己说出的消息，会是怎样震撼人类的骇闻。

“构成石板的材料，通过某种强相互作用力机制结合在了一起，它的每一个粒子都结合得无比紧密。依靠现有技术，完全没可能破坏它。这只能是另一种远超人类世界技术实力的文明所留下来的造物。”

陆介没有说话。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无数种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心情就像是海啸来临时的大海一样波浪起伏。

一块石板，就像是掀开了某种帷幕一般，让他看到了一片奇异宇宙的一角。

强相互作用力材料的石碑……

外星文明……

才结束了残酷的世界性战争，却又突兀看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未来的人类将何去何从？

但就在这时，陆介的心中又浮现出了某个疑问。

“……等等。”

他睁开眼睛。

但“伏婴”却好像早已猜到他想问什么一般，径直回答了出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根据目前的检测结果分析，‘虛月波’的存在与这块石板无关——根据我留在外面的探测车数据，在我们挖掘出石板以后，现在地月之间的‘虛月波’量子扰动现象没有一点变化——这块石板反而不受‘虛月波’影响，它就像不存在一样，‘虛月波’没有对它产生任何扰动。

“而且……”

说到这里，“伏婴”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点迟疑。

陆介立刻示意她继续向下说。

“……根据我对石板表面纹路的分析，那似乎是一种多阶层的奇特语言。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石板的长度x2加上宽度就等于它的高度。这是一种简单的四则运算，而石板表面的语言就是如此——它是一种数学和语言的相互诠释，通过长宽高之间的简单四则运算组成最表面阶层的语言。

“——然后，就像是加减乘除作为四则运算，本身是小学生都能明白的道理，但上升到群论立刻就成为研究生也要苦恼的疑问一般。

“……我调动了百分之四十的月球算力，在刚刚的一个小时中全部投入进去，终于破解了第二个阶层的数学语言，并将之回归为人类可以理解的自然语言，然后得到了一段话。”

就像是要故意等陆介发问一般，“伏婴”暂时又沉默了起来。

“什么话。”

陆介迫不及待地发问。

“伏婴”没有再说话。

她直接让那句话在陆介眼前的显示屏中浮现了出来。

“小心，智慧乃哀歌的序曲。

“当你们发现它时，灭亡之镜正在打开。”

看到这段话，陆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一时之间，他竟忘了呼吸。

……

接下来的几天，地月之间进入了人员交流的紧密期。

经过同太空军和世联首脑的会晤之后，所有人类高层都达成了一致的结论。

一、暂时不对全人类发布关于黑色石板的消息；

二、取消地月之间非科研活动的人员交流；

三、立刻封锁月面基地，派遣大量科学家来此一同破解黑色石板更高阶层的数学语言。

陆介前几日所不满的无关人员来月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但解决的原因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或许只能说，“一饮一啄，皆有天定”吧。

而就在月面基地的大实验室中，紧锣密鼓的研究还在不断进行中，现如今全世界在纯数和应用数学领域的宗师要么来到了月面基地，要么在地球开始了秘密研究。

而许多语言学家也被请到了月面基地中，针对“伏婴”已经破解的自然语言部分进行查缺补漏。

但越差缺补漏，反而越是心惊。

无论怎么翻译，经过数学定义后的自然语言在释义上都有着无可混淆的准确性，就像是神明的重锤一般狠狠砸落下来，让人无可逃避。

而另一边，无论是物理学家还是化学家，都展开了对石板本身的更加精密的研究，超大型粒子场域发生器每天都消耗着大量资源，以对黑色石板进行微观领域的分析。

然而让所有人失望的是——就像是对“虛月波”的实验一样，黑色石板也完全没有受到超大型场域发生器的影响，前者的量子扰动现象始终如一；后者则干脆不受量子扰动影响。两者就像是事物的两重反面，但却殊途同归。

作为现今公认的最强学者，陆介同时领导者数学家、语言学家和物理学家等的工作，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一天之中少有闲暇，但研究进度却遥遥无期。

尽管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之下，陆介还是没忘记一件事情。

“按照地球时间计算，现在都已经是七月八日了。那场时空通话，还是没有来么？”

在实验室的主计算机前，陆介一边看着屏幕上如预期一样的毫无变化的进度图，一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我就说了吧，那应该是你的臆想。”

“伏婴”在他耳边小声吐槽道。

陆介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否认了。

而且如今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面对黑色石板所带来的对整个人类文明都前途未测的可能性，“时空通话”那个只跟他有关的东西，他已经完全抛在了脑后。

……但是，就像是在挖掘月面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现，却掘出了黑色石板一样。

地球时间的七月十二日。

陆介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