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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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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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蕪

——打碎了一只心爱的杯子,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缘起缘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了下来”。可是,对我来说,随着人生的路越走越远,越是发现,“后悔”,对我来说就是个伪命题。所有那些记忆中留下痛苦的事情,我反复地审视、推导,最后发现,假如重新来过,我依然会作出一模一样的决定。

第三章漫长的告别

……

1月25日俨然:分歧真的是越来越大了啊 1月26日俨然:三体的音乐,很好听

1月27日…………

1月28日俨然:这个也有分歧么?

1月29日蕪:我没有听过三体的音乐

1月30日我退出了蕪当初拉我进的最后一个群

1月31日蕪换掉了我当作束修画给他的ID头像

从此,像一条小河遇到一块大山崖中道阻隔,分流为二,我们各奔东西了。蕪的离开,令我十分痛苦,这其中一半的痛苦来源于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痛苦。是不是一旦失去,那样东西的重要性就上升到了格外神圣的地位这种通俗的原因呢?还是所谓的反多巴胺导致的斯德哥尔摩症候呢(因为算是他主动选择离开吧)?……还是,仅仅是因为时间?

时间:一年零一个月。

有人反对七秒鱼的记忆,是因为他喂养的金鱼,记住了饲食的时间。时间,刻下了痕迹的时候。

太感性了,重来。

蕪和我有很多相似点:都是理科生,专业相近,研究生都出身名校(不值钱);一个家在P城,一个经常路过P城……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关于哲学和宗教的观点相近,在网上讨论时,经常会相互补充意见,很有默契。

造成分歧的地方,正是使我们相结识的地方——因为诗歌。

那时我刚从羽的群出来,一头扎进一些个哲学宗教群,拼命用理性思考来代替我对言的诗歌的思念。结果遇到了蕪,他无意中的一首打油诗,让我知道他一定是写诗的人。于是,在他的一个小号退群不久,我就拉他进我的小群来玩。可是,他的到来,直接导致了风的退群。

正如他的离开,是我把树邀进来不久。

我不想这种历史周期律一再发生了。

蕪退群了,之后,我解散了群。虽然有一点对不起小X,但我知道,他已经大致找到了人生的努力方向,不用再经常到群里吐槽了。

和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告别”了……也就是说,没有告别的告别,用我之前亦师亦友的一位朋友分析杨德昌的电影《一一》时,所分析的那样,缺少了一个告别的仪式。检点仅有的几首写给蕪的诗词,这首金缕曲序曰:闻某友醉于江头,赋之成半阕,未几无恙,下阕自赋之不复为赠。词之下阕言:“……离别句,未尝有。”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尽管我在想象中开启了和蕪的无数次重新对话,但是那注定像是废弃的方案草图一样,被我扔进了垃圾箱。所以也无从问起他为什么骂我是“大尾巴狼”。(在网上拥有许多奇怪的被骂方式,于此我居然习惯了,难道是由于不同于现实的新鲜感?被骂过“渣男”、“杠精”、奸贰”……)

但是开头和结尾是呼应的——都有梅花。蕪来到我的小群里,刚好是冬至后开始数九。《帝京景物略》云:“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我那时颇喜欢道光皇帝制的消寒图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所以特意翻遍古汉语词典,挑出了几十个九画的字,邀蕪一起玩。可惜后来他集的那句,没有保存下来。蕪给我指导的第一首律诗,也是关于梅花;以及我最后和他的诗,也是写的梅花。其实我对梅花算不上偏爱。可是要写的时候,却偏偏选中。大约也是物以类聚吧,我和梅花都瘦,且孤寒。就像宠物狗往往长得和主人接近一个道理。蕪说:“什么也不想,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最好看。深思高举,毕竟令人疲惫。天真句,才动人。”

蕪早年写得真真词,最为质朴,大约和我一样,感动于画里真真的故事。而现在,他于我,大约就像画里真真,见猜见疑且去了。——值得奋身一跃的那一刻,最真诚——

想起了蕪经常和我谈起的电影《小丑》里,那位奋身一跃的女医生。可我一直都没有去看《小丑》。蕪一定对此很失望。就像我一年365天每天在群里分享的音乐。蕪只夸了两次:一次是许巍,一次是张国荣。其余都是没有歌词的纯音乐。芜后来说,他不大喜欢……没有歌词的纯音乐。之所以没去看《小丑》,是因为我已经了熟悉了电影的套路。那种近乎疯狂的爱,我在《两小无猜》和《天生杀人狂》里,都感受过了。就像言喜欢的《长安十二时辰》和《庆余年》,我也提不起兴趣,可是我知道,这就是当下中国年轻人的《哈里·波特》,有以往没有的那种历史细节的精致感,而且有强烈的主角光环的代入感(不再是旁观),可是对我来说,依然感觉不完美。因此,当一个人眼光变得苛刻,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就在蕪帮我指导那次诗后不久,我帮他做了新的ID头像。起因是他有几日总在那里换头像,一会是字一会是瓦当一会是一人一马,还有一个是个驼背剑客的背影,负一柄长剑,水墨表现,可是用来做头像细节都看不清,我就戏谑称之为:“签子上的烤麻雀”了。他也很无奈,表示挑来挑起都没有合适的……在看了两三天烤麻雀之后,我的完美主义强迫症终于发作了,决定给他做个头像。于是就有了这个最终被他换掉了的头像。也是一个剑客,斜指长剑,正在挽一个剑花的姿态,东珠冠缨、束腰长袍,整体青绀色的淡彩氤氲。色调使我想到了大明南京城的城砖,而我之前在大群里和他的第一次对话,就是关于古代的砖的话题。

我把草图发给他时,说是拜师的束修。

“这个画的挺好,”“我用来做头像吧”

他开心地接受了。之所以是“开心”,是因为他马上就把ID名称里的emo改成了“开森”。

其实最终的成图是用PS精修过的,因为我已经多年没有动笔画人物了。我并不热衷于画画。

他拿到定稿的头像之后,马上喜气洋洋地写了两首七绝。

我现在在想,他的很多诗,我都没和过,大约也让他失望吧?人生有很多约定,有时是自己对自己定的。我在群里发树的对联的赏析,蕪看到了似乎并不喜欢,可是我觉得这是我心里对于树的约定。而且,我心里本来是期待蕪能跟我一样喜爱,就像我分享的那些纯音乐……我后来告诉蕪,等我系统地学会了词,也会把蕪的词赏析一遍的。可惜他不愿意等到那一天。那也许是很久以后。可我一定是会做到的。我的小群,有很多奇怪的群规。虽然最后来,因为蕪,我都改掉了。其实那些群规,起初也是为了限制蕪的。比如,不得发语音,不得发视频,不得发泄漏个人信息的图片,不得发有关红楼梦诗词。就是说,我的群,没有新人爆照。群规里这些琐碎的规定,在大半年后终于改掉之后,蕪就马上爆了自己更年轻时候的照片。但是我没仔细看,因为他早就在我脑海中形成了斯文书生的形象,我不愿意打破那个自动生成的形象。

——你若过得很好,我又何必打扰——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爱,就是合适的爱不,上帝说,你不能这么功利地看待爱好吧,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爱,使人幸福的爱,和使人不幸的爱。我们都必须体味。而我,既自私,又懒惰。今天早起发现眼睛肿了,是的,昨天躺着的时候哭了一小会儿。距离上次还是跟母亲通话的时候。再上次是我最崇拜的诗词老师萱把我赶走的时候。昨天哭着用斯卡波罗集市的诗经体写了首小诗,准备发给蕪。可是在起床的一刹那就完全打消了念头。是的,人在狭小温存的环境下,和在壮阔刚猛的环境下,想法和写下的东西,会是多么的不同。在一个充满柔情的地方,人会卸去力量;而面对广阔天地,雄壮山河,就会汲取力量。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时常看见山,爬爬山。我缺少力量的滋养。是的,我需要的就是,像《飘》里的斯佳丽一样,小小身影面朝着南方棉花种植田的赤红土地,像自己的爱尔兰祖先一样,重新汲满了生存斗争的勇气。一个多月前,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网友。就在最近的岁末凌晨0:00钟声响起时,蕪还在我的群里以及我们所共同的几个大群里准时发出了新年问候。只不过,我这个节日恐惧症患者,什么也没有回复。其实,有很多时刻,我都忍不住想要向蕪吐露秘密。可是,我始终认为,和朋友分享秘密,其实就像是借钱给朋友,你终将会失去朋友。与其如此,还不如将秘密的负担压给陌生人。可是,在网上结识蕪以后,我却渐渐不觉得他是陌生人了。因此,最大的悲哀的就是越来越确知自己无法与他分享秘密。蕪在结识我之后,就欣然把我又拉入了几个他私交比较好的群。在那种群,有时会有一种话家常的气氛。蕪就把他自己的一些信息都一点一点吐露出来(因为,在我的群里,不允许吐露这些),于是,我不得不知道了他的籍贯、家口、媳妇长相、工作地点、学历、生活习惯……总之,都是我不习惯窥探的,但是确是大家扯淡时,为了拉近亲密关系或是展示自己吸引人和长处而经常无意中泄露的一些讯息。我被迫知道了这些,于是,尽管我不清楚他的长相,他已经不是陌生人了。而,相反的,他依然对我一无所知,除了知道我的年龄、专业、已婚、有娃之外。甚至我的性别,都一直是未知。这是我从羽的大群出来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ID性别都设为男。虽然在他第一天进我的群,他就猜得透。但是,却不得不,不把我当作女性来聊天。我们这样断断续续聊了一年多,我想,他大概是厌倦了。最后一段日子,他在大群里骂我是“大尾巴狼”,来发泄了他的不满。后来,又由于我接二连三的脑残发言,总之不知道哪个是最后一棵稻草,我们忽然无声无息地决裂了。但是,他始终不承认他是我师傅。包括最后几天,他说,他从来没有把我当徒弟看待。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有共识,并非是我觉得自己有些地方可以超越他,而是我心底里更多是把他当作朋友的。我常常跟他说我社恐,他也常常把令他抑郁不快的事分享在群里,可是,他也许不信我社恐。我后来退了蕪带我去的那些中型亲聊群,一半也是这个原因。我向蕪表达了我社恐的焦虑,可能他根本就不以为然吧,看到我在千人大群里谈笑风生,挥斥方遒,根本不会联想到我是如此社恐的生物。而蕪因为我的缘故,两次来到他并不喜欢的羽的大群。我们最后一次辩论,也是发生在这个群。每个想法活跃的大群,都免不了会讨论的一些个终极话题之一,就是,阴阳高下的问题。而羽的群,是偏女性气质的。即使言在的时候,也是如此。因此一位咄咄逼人的男群友发表的褒阳抑阴的看法,迅速引起了其他女群友的不快。只好由我来接场。羽群里那些引起众怒又无人进行有力反驳的话题,习惯上都是由我来救场:

俨然:上善若水,至柔则刚

俨然:……总的来说,我们汉文化是偏阴性的。

俨然:唱戏男扮女装。

俨然:建筑是躲在屋檐下。

俨然:绘画不讲究光影。

俨然:比武啥的都是比比射箭啥的,从来都不正面刚。私下里连个决斗都没有。

俨然:所以,武侠小说里,有很多决斗。搞了半天,原来是意淫啊。一孔之见,见笑。

蕪:私斗本身,不值得崇拜。金庸写武侠的时候,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意气之争。当然,古龙那种日式风格的武侠就是强调意气之争的。为了所谓的兵器谱排名,武林中人毫无意义的残忍搏杀。

蕪:而且,中国相较于古代西方,更加地歧视投降,这里面的威武不能屈,不也是一种极大的阳刚的展现?

俨然:这种歧视投降,毋宁是为了全儒家的仁义。什么是儒家的仁义呢?仁义放在家国个人,各有不同的表达。但,无非一个“亲”字。亲其所养。用现代的话就是“爱”。仁义当然包含忠。忠,就是对于亲亲之爱的延伸。投降,是为不忠啊。这个是个人的气节,是天生的吗?气节何所来?后天教化。

蕪:那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呢?这也是后天教化吗?

俨然:自尊和气节不等同。我也可以很礼貌地请求你投降。你都说是“自”尊了。气节其实考虑的超出了“自”。“不食嗟来之食”,这个跟气节的形成没太大关系。就是啊,比如,文天祥他不投降,其实他并没有受到羞辱。他一直受到优待和尊敬。你看,有没有诚意和尊重,傻子都能看出来。所以,气节里面,包含杂糅太多其他成份,连当事人自己,也许都不十分清楚。就像你说,欧洲有战俘文化一样。也没有孰高孰低之分。就是说不同的文化而已。

蕪:我有说过孰高孰低吗?

俨然:好像有,你找找。

蕪:我说的是,东方文化,有其阳刚激烈的一面。

俨然@蕪:同意。

蕪撤回了想要说的下一句话,辩论到此结束。

抛出之前话题的群友,迅速修正了自己的观点,收获了群里众女性群友的满意,完美收场。辩论的最佳境界,是双方都前进一步,达到那个延长线相遇交汇点上的共识。蕪和我都有儒家作风打底,因此我们有辩论的共识基础。在网上,最不缺的是“辩论”,然而,最缺少的也恰恰是辩论,因为,正常的辩论,需要双方有一定的共识基础。一旦超出了双方的共识基础,就会很容易地发展为人身攻击收场。毕竟,这种原始的“武力”决斗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这种时候,就是我发现人类学真是一个天大的宝藏的时候。人类学面对的诟病太多。最重大的黑点是,在上个世纪它的被推动发展的缘由之一居然是为了纳粹对于犹太人的屠杀的合理性。其次的原因,就是它同心理学、经济学这一类的社会科学一样,被看作是非常边缘化几乎算不得科学研究的科学。但是当人类学遇到结构主义,就可以开出令人惊奇的花朵。因为结构主义可以帮助人类学,编织一张立体的,精美的大网,或者准确的说是坐标系,每个历史上和现代的人类族群,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相应的坐标。比如前面说到中国主流文化大致是偏一点阴性的,就像是pH值不是刚好等于7,色温不是刚好等于4000K那样,在中性上下略微震荡徘徊,不同的历史时期略微不同,比如辛亥革命左右开始的长达百年的这段时期,就是特别的阳刚,甚至女性也格外如此。(所以前面辩论也是诡辩的,因为网上辩论不宜发展的太深入,找到一个切入点利用巧劲即可)那么中国文化的这一特性,在人类学坐标上就有它的某个坐标点。不同点坐标点,就可以量化地反映差距。比如,日本文化那么说来就相对表现得更为阴性,无论从它的神话体系还是民俗体系还是艺术体系。与之相对,古希腊斯巴达城邦的文化就绝对的刚猛了。而除了这种两级化性质之外,结构主义人类学的神话研究也提供了中心发散的坐标。神话中的同源性特征也为我们贡献了许多人类起源猜想。比如各大神话甚至宗教里,上镜率最高的蛇,基督教里有它,印加神话里也有羽蛇神,立陶宛也有水蛇崇拜,中国伏羲女娲也是人头蛇神……基本上都是一种又爱又恨的关系。这种崇拜绝不单纯是祈求保护,人类的图腾崇拜,几乎可以说都是由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展而来的,因为在远古时候,人类和动物的关系就是战争,但是,人类绝对不会崇拜被自己打败的动物,比如猛犸象那些。蛇应当是和人类这种灵长类动物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共生的生物。其一是在树上,其一是在水里。但是人类的祖先很早就离开了树上,那么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期,为何还保留有关蛇的记忆,而且成为图腾?而最凶猛的蛇,其实并非陆蛇,而是水蛇和生活在浅海的海蛇。这似乎有些佐证了“水猿”之说,即是人类是曾经回到水中生活过一阵子的生物,如此,就可以解释人类的毛发如何脱落的了,已经很多不同寻常的细节,比如突出的鼻梁,不同于猩猩的手蹼,后背的流线型汗毛……这样一个经历了水的二次洗礼的“神话”,也许早就包含于人类诞生神话中了。而结构主义人类学认为,神话和音乐,正是人类语言的两种分道扬镳发展的方向,一种是声音,一种是意义。神话就是意义。语言的意义在文学中体现。文学的发展所经历的几次革命,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显得相当温和,不像人类其它方面有那么激烈的冲突,而是所有的形式都继续保留下来了。实际的变革发展是这样:神话——小说——电影——游戏——科幻——神话。就是说,最终又回到神话。人类的整体发展,也就这样,走走停停,不断地瞻前顾后。电视剧《三体》进行到第18集了,三星连珠,这种在我幼年时期经常听到的类似神话迷信(七曜连珠,必主大灾)的东西,突然实实在在地在科幻影视剧中“复活”了,只可惜,没有了“后裔射日”,而是所有人都“嫦娥奔月”了。

科幻发展了神话。就像当年小说来自于神话一样,蜕变的如此华美——时至今日,尽管很多人都观察到并指出小说已经衰退,它仍然是华丽而不可取代的,如此壮美的文学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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