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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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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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翠云家的时候,除了那杆鞭子,老姜可谓光腚光,什么都没有。现在要走,只想把这杆鞭子带回家留作纪念。屋里再没有属于他的一样东西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失败和打击,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以此来宣泄一下自己的不幸……表面上他带不走任何东西,其实他已带走一颗中年寡妇的心;而留下的呢?不单纯是几年来创造的财富,还有深埋在那女人心底的他的卓越和人品。

这又怎不令人心碎呢!

第二天早晨人还未动,翠云已把他盖过的行李等一些生活物品用绳捆好放到外面。老姜问她这是干什么,翠云说就当你死了,死人的东西家里一件也不留,看着膈肌,一会扔大沟去或烧掉。老姜说别呀,这都是钱来的,有些东西还是新的呢,比如这行李,也就被罩和褥单脏点,扔掉不瞎了嘛。翠云说,怕瞎你就带走,反正我家不要这些东西。老姜说你不要我要,带回家也算有套行李,你愿扣钱就扣钱,不愿扣钱就拉倒,你们娘儿几个待我不薄,也算有个念想。

翠云说念想个屁!许没盘算把我们娘儿仨给杀了啊?特别是大军;你带走吧,扣啥钱扣钱,没有我们不会再做新的。

听翠云这么说,老姜又把行李重新整理一番,他刚用鞭杆撅在肩上准备出门,林会都领着二靰鞡来撒羊了。

“靰鞡兄弟撒羊来了?”老姜问。

“啊,撒羊,走啊老姜?”

“走了。”

“还回来不?”

“那就没准儿了,也许回,也许不回,多数是不回来了。”

“过了年还回来吧,这吃住条件多好,我也就这几个月,等开春种地也不干了。”

“咋还不干呢?干啥不是干,就等于我退了,你接班,子承父业嘛,家吃家住还方便。”

“嘿嘿……这扯不扯,你才比我大几岁……”

“好好放吧兄弟,馋了就让羊东给你改善一顿,别回家吃了。”

“那可不行,老婆不让,羊东也扣钱。”

“一顿饭扣啥钱,从我这说,好好给她放羊啥都有了,羊东不会那么小气。”

“嘿嘿……那倒也是。”

“唉,人啊,难得糊涂,全营子就这么一个好人,还拉家带口。”老姜感叹道。

翠云说:“有个人就比你强。”

“走了啊靰鞡兄弟……再见。”

“再见。”

老姜朝院里所有人挥挥手,刚要转身离去,姑娘突然从屋里走出,喊了声姜大爷,像是有话要说,但没说。老姜嗯了声,瞅了眼姑娘,同样没说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帮二靰鞡把羊赶出圈,翠云一直把老姜送到村口的柏油路上。冬腊月的天气寒风凛冽,二人依依不舍,神情沮丧。翠云问老姜,那你打算以后干点啥?老姜说,我还能干啥,有羊放羊,没羊待着,我还有几亩地,租出去了。

“你不说城里有个什么工厂吗?到那看看。”

“几年前的事了,工厂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大军那孩子不懂事,等我回去还得教训他。”

“不能全怪孩子,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还有你的钱,等我死期存款到期,保证连本带息都还上。”

“在你这放着吧,不急。至于利息,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咋还这样呢!”

“欠条和钱可揣好了,别半路走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别嘱咐了。”

“把钱和欠条拿回去,给你那几个兄弟和兄弟媳妇们看看,让他们也放放心。但有一点你可记住,你拿欠条来我还钱,别人谁拿着来都不好使,除非你死了。”

“这家伙,也不盼我好。”老姜苦涩地笑笑,“但我也嘱咐你几句,现在又到了产羔期,晚上要多经点心,二靰鞡上山让他把那棉布兜子带上,羔下到山上就直接嘟噜回来。”

“要我说你再想想,挺大个人和孩子一般见识,你那窝子兄弟我又不是不知道,有钱是大哥,没钱是下三滥,连兔子食都不管你,我这还得雇人放羊。”

一提这事老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爱咋着咋着,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没人放羊找你儿子,找他叔。我就纳闷啦,你从哪划拉那么个野种!”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三块豆腐高还想张罗女人,看在我这方便还是回家找你兄弟媳妇们方便!”翠云反唇相讥。

老姜转身走了,翠云一直目送他在眼前消失掉才回家。

羊倌原本是庄稼人中的下等公民,除老弱病残或光棍儿汉外,没有谁愿意从事这个职业。老姜竟然也失业!这完全出乎家人的意料。放好好的羊怎么说不放就不放了呢?是自己不干还是被人给撵出来的?总之这是个谜。本来大哥和那女人挺好的,一定是二人干了不该干的事、被人发现没法待下去了。对此,三姜曾亲自打电话问了翠云,翠云的回答很干脆,不干就是不干,还非得因为点啥呀?我家水浅,养不住你大哥这条大鱼了。

“许是那么回事?”三姜疑惑地扣上电话。

但二年的工钱没全拿回家,还折断了两根肋骨,弟妹们总要指责一番,完事还要给他算笔账,讲明一个道理。把钱不明不白地贴给那女人,到底图个啥?如今一年老其一年,还用不用人管?虽然在老三手里还有点积蓄,但没有谁能看中他这几个钱,贺姝早已把这些钱摆到明面向大伙摊了牌。老姜有口难辩,正如翠云所说,有钱是大哥,没钱是下三滥。但家里的钱他可以不要,总得让他在家过个痛快年吧?实在不中你们都走,这个年我自己过,或干脆把我剁吧剁吧,扔出去喂狗好了。见他发了脾气,弟妹们才住口。大哥刚刚失业,还没到失魂落魄的时候,这种批评与埋怨是早了点哈?

老姜的自尊却再次受到打击和伤害,人得靠自己,必须有事可做。他在痛苦与失落中徘徊了好一阵子。其实受翠云的偏激思想唆使与蛊惑,老姜错怪家人了,他们是恨铁不成钢,为啥不把那女人拿下就回来呢!

节日的烟火再次划破整个夜空,屋里屋外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到处充满喜气。弟兄亲情丝毫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年夜饭还是在老姜那吃的。老姜毫不吝啬,同样是给孩子们排队,发压岁钱,每人二百,无论年龄大小,是晚辈的都有,谁也不准推辞。

二弟媳抱着刚满月的大孙子站在老姜面前,孩子还没起名,就等着大爷爷回家给孩子起名了。老姜顺手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稍加思索便顺嘴说道:古人云厚德载物,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想发财必须得修德、养德、有德,我看大孙子就叫厚德吧,你们觉得这名怎样?

他的话音刚落,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赞叹声:这名字好,老少皆宜,还是孩子的大爷爷有学问,就叫厚德啦!

但另一辈子人,不能等同于其他孩子一样对待,老姜又从兜里掏出四百块钱塞进小家伙手里攥着,六六大顺,图个吉利,再补四百!

二弟媳抿嘴一笑,接过大孙子走了。

贺姝和老四交换了一下眼神,甭看笨笨丫丫那傻样,还学会打感情牌了呢,不行,得找机会给她挤出来……

钱发完了,老姜才朝家人解释,今年羊东手头有点紧,只给了五千,其余的给不上,但这钱你们谁都别惦记,我自己留作活动资金了。贺姝突然问,那女人到底还欠您多少钱?两年的工钱去年只给了两千,今年给五千,加到一起才七千块钱,就算你住院又花掉三千多,拢共才一万多块,起码还欠你七八千吧?

老姜笑笑说,啥事都瞒不了你,说得对,还欠我七千多。但我俩都算清了,人家是给我打了欠条的,不信你们看,欠条就在我这。

说着,老姜把欠条掏出递给贺姝,贺姝毫不客气地接过,顿时笑了,这还差不多。七千块钱在庄稼人眼里已经不少了,大伙若没意见,这欠条还是由她替大哥保管吧,看放你们兜里弄丢了。说着把欠条揣进怀里。

老姜说,你们几个谁保管我都没意见,但人羊东有言在先,这张欠条除我本人外,谁去都不好使。

妯娌三个顿时吵吵起来,这算什么协议?这不唬人玩吗?老姜说口头协议也是君子协议,说话是算数的。除非我不在了,但你们还得开张证明,拿着这张欠条通过法律渠道代我去取钱。

“一旦把欠条弄丢呢?”贺姝又问。

“那钱也瞎不了,韩翠云不是那灭良心的人。”

“咳,既然俩人都这么信任了,还要这欠条有啥用?这不和白条子一样嘛……”贺姝又把欠条掏出来。

“就是。”

……

妯娌三个又是一通嚷嚷。

四姜突然问,俩人都不分彼此了,咋还说不干就不干了呢,大哥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惹祸了,被人给撵出来了?老姜一听便急了,快去你的吧,你大哥向来是个遵纪守法之人,老实得都快变哑巴了,惹啥祸?她留还留不住呢。四姜说,我不信,蔫蔫萝卜更滋辣心。说着去兜里掏电话。老姜说不信你再打电话问问,反正你三哥已经问过了,挨骂可别怪我。三姜对媳妇说,既然这样,你还拿那张欠条有啥用?快让大哥自己保管吧。贺姝把欠条朝老姜递去,老姜用手一挡道,拿着吧,这样把握点,一旦那女人真的变心咋办?起码打官司咱好有个证据吧?

贺姝犹豫了下,又把欠条揣回兜里。

四姜打通了翠云的电话,为避免挨骂,他首先表明今天是除夕夜,提前向大姐拜个早年,大姐过年好啊?对方的翠云咯咯笑了,说,你也好,亏你还没忘记我!四姜说那能忘吗?特别是我大哥,自从打您那回来脾气变得老坏了,茶不思饭不想,都快发疯了,谁都不敢惹……翠云马上接过话题:是吗?横是觉得不如在我这方便了吧!家里三个兄弟媳妇儿就没说好好哄哄他……他还活着呢?咋还不嘎巴吹灯啊……怕死到我这没法往回弄吧!回家也该死了啊?”

“哎哎大姐,我正想问您哪,您俩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你甭问了,你三哥早就问过了,你们兄弟到底还有没有完?有啥不明白的直接问你大哥,老问我干啥……噢,羊要下羔儿,两个孩子在羊圈呢,我得去羊圈了啊……”对方挂掉电话。

四姜朝大哥摊摊手,打是亲骂是爱,怨恨是其中一种。有啥不明白的让我直接问您,您给大伙解释解释吧,到底咋回事?这“不方便”仨字又是从何说起?

但通着全家人的面,老姜实在难以启齿。闷了半天,他还是举起酒杯:来,咱们大伙喝酒吧,别扯些没用的,《春晚》马上就要开始了,愿意喝酒的咱们就一面喝着一面看着,不愿喝酒又不想看《春晚》的,抓紧吃饭,好找个肃静点的地方麻着吧?凭心说,韩翠云那俩孩子都挺优秀,个个都能成才,就是小了点,缺乏历练。

说到这,老姜突然不说了,大伙也就明白了几分,这事是不是与韩翠云的俩孩子有关啊?也备不住!他现在的每一句话都会触动家里人的敏感神经,他们太看重大哥与那女人的关系啦……

…………

翠云并未撒谎,的确有几只母羊要下羔。

往年这活儿都是老姜的事,根本用不着她动手,即便老姜不在,通过电话咨询也能知道该怎么做。今年不行了,老姜一走翠云像没了主心骨,啥事都得自己操办。还打电话找老姜?恐怕老姜愿意家里人也不让。找二靰鞡?上工时也没讲究羊下羔子的事啊,另外他干了干不了还两说着。因此,娘儿三个不得不轮流去羊圈值班。

《春晚》的大幕刚刚拉开,便呈现出一种火爆,声音从正房传进羊圈,两个孩子心里便长了草,说啥也不想在羊圈待了,气得翠云直发脾气:看电视重要还是羊下羔子重要?每年的《春晚》都有重播,还非得看直播啊?干脆分分伙,轮流,你们俩半小时,我自己半小时,你俩要是把羔子给我糟蹋了,谁都甭想过清闲这个年!姐弟俩对换了下眼神,妈这是保证她自己不会出错啊。大军突然说,要值班就我自己,用不着我姐,俩人合伙太麻烦;我自己半小时以后,您俩再来替我,谁也别占谁的便宜,一个小时以后我再来替您俩,碰上一个人处理不了的,三个人再同时到场;要分咱就分清楚的,要不就不分。年夜百神下界,您俩单独没个作伴的,一旦碰上看吓坏了,我是男子汉,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翠云弄不清这其中有什么巧别子,瞅着儿子咯咯笑了,这小瘪犊子说得也是哈?但有一点,若不是你把羊倌给撵跑了,还用得着咱娘儿仨了?还不全是因为你?大军说我知道我这是自讨苦吃,要不就我自己了?就是羊圈太冷啊,咱得想个办法,不能把羊羔冻坏了。翠云说这好办,把你那屋的炉子搬到羊圈来,再接上几节烟囱,人和羊都不遭罪。

说办就办,娘儿三很快架起炉子。第一班是小霞和母亲,一个小时以后才轮到大军。为哄两个孩子高兴,翠云不得不按儿子的方案去执行。一百八十多只羊,要产羔就不单纯一两只,而是分批分期,一宿竟然有五六只从大圈赶进产圈。娘儿仨折腾了大半宿,《春晚》断断续续谁也没看好。快要亮天时,一只厨羊赘手了,大军倒在炕上说啥也不去羊圈,翠云急得团团转,必须人为干预才行。姑娘挨了母亲好几脚,才哭着把问题给解决。

第二天早晨,当彭燕领着儿子来家拜年时,翠云和女儿正倒在炕上睡大觉,大军手拿遥控器放低音量看《春晚》重播。给婶子问过好后,大军放下遥控器和二军子跑出去玩了。那母女俩还在呼呼大睡。彭燕按个扒娘儿俩脸上嫣然笑了下说,哟,咋睡这么死呀,是不是一宿没睡呀?娘儿俩才被吵醒,于是一骨碌爬起。三人互致了问候,翠云用手拍拍炕,彭燕挨她坐下,妯娌俩脸对脸唠起家常,姑娘则拿起遥控器。见这母女一身的疲惫,彭燕接着问,娘儿三个一宿没睡吧?翠云说,可不是吧,头半宿看《春晚》担担嘎嘎谁都没看好,过半夜想闹一觉吧?羊又要下羔子,大军个王八蛋倒闹了两个囫囵觉,我和霞子一眼没眨……有只厨羊子赘手了,要不是霞子在家,连羔儿带大羊都得糟蹋,她手小啊,生生拽出来的……

说到这,翠云便憋不住地笑。

彭燕感叹道:“你看看,一大一小,到秋就两千来块。”

翠云说:“嗨嗨,不干呀,没看费那事呢,嫌脏,怕传出去丢人……我说脏什么脏?丢什么人丢人?怕丢人你以后就别结婚、别生孩子,你学的不就是医吗?要都像你,妇产科的大夫就甭给女人接生了……她还给我犟、找借口,说自己学的是心脑血管内科,不是妇科;我说,无论什么科,反正都是大夫,就当你实习了……生气踹了好几脚,才拧着鼻子把活儿给我干了……笑死……一会你再到羊圈看看大羊和羔子,欢蹦乱跳,脏也不脏了,人也不丢了;羊马比君子,其实牲畜和人是一个意思,刚出生时都脏,都看不上眼,等长长就好了,越长越好看;你们刚下生那会儿不都那样吗?羊羔还有身毛儿遮遮羞呢,你们哪个不是光腚光从娘肠子里爬出来的……”

“偏向,您儿子说啥您也舍不得踹那几脚,更不会让他给您往外拽羊羔子……他倒舒舒服服睡了大半宿,让我跟您靠……”姑娘生气地放下遥控器走了。

“看见没?还气不出……霞子?霞子?要睡觉就摊开大军的行李睡吧,插上电褥子,一会儿我把炉子给你挪回来。”

只听房门一响,姑娘奔外面走去。翠云趴窗瞅了眼,回头又对彭燕说,去羊圈了。这时彭燕才发表自己的看法,嫂子倒是心狠,我要有这么好的丫头,说啥也舍不得让她往外拽羊羔子。翠云说,我不着急嘛,眼看一宿了,还下不出来……

正说话间,房门又一响,姑娘怀里抱着只羊羔回来了,大羊在后面跟着。姑娘兴奋地说,二婶儿,您快看,这就是我接生的小羊羔,毛绒绒多可爱呀,小尾巴摇得可欢了,我刚去羊圈正在吃奶呢,还是只母羊呢。翠云说,咋样,这回也不说脏了吧。姑娘又掏出手机递给彭燕,让二婶儿给她和羊羔拍张合影,然后输入电脑,传到网上,这是她大一寒假的最大收获,让所有网民和她共享。

彭燕回去把这些一说,气得林会浑身直哆嗦,连骂这老娘们儿,是得找个人好好管管了,竟然逼着孩子往外拽羊羔子!再没提姜文玉的事吧?妻子说没有,我看人娘儿仨过得挺好的,也没因为羊下羔子的事闹什么别扭。林会说,没提好,过一段时间就淡忘了,本来羊倌也不是什么让人刻骨铭心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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