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终于盼来出院的日子，翠云赶到医院时，还有一点点液体没输完，四姜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翠云来了，他把东西往那一放，转身就要走人。翠云问他干啥去，四姜说回家呀？您来了，还用得着我吗？翠云说你先别走，我去找护士拔针，顺便把出院办了。四姜说都不用，出院早就办好了，财务也报销完了，单据在那放着呢，自己看吧。说着四姜朝床头柜努了努嘴。

床头柜上堆放着报销回来的资金和票据，翠云拿起来数了数，两样病加到一起花了还不到三千块钱，加上吃饭和其它费用，满打满算五千块钱撑死了！这是过去国家干部和国企职工才享有的特殊待遇，现如今普通老百姓也享受到了，农村合作医疗就是好！然而，三千块钱也是钱啊，在翠云看来，刀伤药再好不如不割口，这是平白无故的损失，因此还是觉得心疼、高兴不起来。

见翠云看得仔细，四姜说，大姐别忙着数钱啊？回家您俩慢慢算吧，错不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这回该放我走了吧？翠云说，你忙啥，不把你大哥带回去养两天啊？四姜说，回家再好也不如在大姐身旁照顾得周到，你们俩的事，我就管不了那么多啦……刚才家里来电话，让我顺便捎袋化肥回去……我走了啊。四姜转身往外走，翠云追出门外，连喊老四你别走，还有点账没理清呢，床费和你们哥儿俩的伙食费咋分？四姜说，这我就够冤枉的了，你还想给我摊点伙食费啊，人都送给你了，你还想要啥？没朝你要工钱就算便宜你了！

四姜骑摩托车走了。

“我才不要那么个东西！瘪犊子玩意……”翠云骂着回屋。

老姜问：“他真的走了？”

“走了。”

“就这么把我交给你了。”

“可不吧，缺德玩意，我家又不缺活老爷子养着。”

“你可真是小瞧我了，用这根塑料绳拴着，大哥是病号，解掉这根塑料绳，大哥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呢。来，液输没了，顺手给我把针拔掉吧，甭喊护士。趁着屋里没人，我先给你来段太空舞热热身，然后再给你打两个飞脚看！”

“又耍膘……”。

“咋，不相信？这是真的。今天出院，明天就能上山，大哥才不那么娇惯；半个月以后你再看，兴许会有更大收获。”

翠云拔掉针头，老姜从床上坐起。他刚要穿鞋下地，郭大夫和陈大夫双双进屋；老姜不但是他们的病人，更是开心果，这段时间三人混得挺熟。二人什么也不说不问，只是瞅着老姜莫名其妙的笑。老姜被两个年轻人盯得直发毛，手指着二人的脑门说，你们这两个东西，总拿我开涮，有什么话倒说呀，瞅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首先问了老姜办理出院等一些事宜，老姜说全办妥了，就像我身上的病一样，处理得利利索索，一点尾巴没留。郭大夫说，老姜是我见到的所有患者中最乐观的一个，回去后短时间内一定不要干累活，多增加点营养，注意你的创伤部位，以免伤口二次复发。

老姜连连点头称是，放羊顶多扛杆鞭子，再走几步道、吹吹口哨，至于营养，现在谁家的伙食不都和过去过年似的？特别是我们东家，顿顿不端上俩菜都不吃饭，错不了！二位尽管放心。

翠云一直低头不语。

陈大夫突然说，也包括戳毛蛋啊……

这话更像是说给翠云听。

老姜嘿嘿笑了，你净瞎扯淡呢，我都啥年纪了还戳毛蛋，又不是小青年。

“这我们就放心了，我和郭大夫没别的愿望，就盼着你早日闹上个人儿，给我们哥儿俩送包喜糖来。”

“嘿嘿……玩笑话你们也当真……用草棍儿把牙支高高的等着吧！要不我先给你们来段太空舞，表示一下？”

“好啊……”

两个年轻人往旁边一闪，伴随着老姜嘴里的“嘣嚓嚓、嘣嚓嚓”的节拍声，他迈着飘逸潇洒的太空舞步出了病房，然后奔大门走去。郭大夫和陈大夫跟到门外，连问老姜你这就走啊……怎么走？老姜说走，咱有专车，节能环保，司机怎么把我送来，还怎么把我接回去。这时翠云也挎着小包，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她礼貌地朝两个年轻大夫招招手，然后骑车去撵老姜。

从走出医院大门的那刻起，老姜就感感自己精力充沛、浑身是劲，仿佛变年轻了。现在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什么叫青春的开始。脚下的路宽敞而明亮，他多年的梦想和憧憬就在前面不远。他真想就这么一直狂奔着回家，然后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自行车在他身旁减速慢行，老姜纵身一跃坐在后衣架上，翠云继续加速往前走。扑面而来的暖风匆匆从耳畔流过，给人以无比的惬意与凉爽；一股特有的女人气息从翠云身上散发出来，使老姜有些陶醉。继而这陶醉便演变成冲动，老姜不由自主地伸出小手试探着去搂翠云的后腰。翠云骂，你别不要脸中不？把手拿下去！让人看见不好……老姜得意地笑着，索性搂得更实了……

“要搂你就再搂紧点，别老就动，小心再把你甩下去摔死可没人管了啊。”

“好嘞。”

“往后瞭着点，一旦有熟人跟上来，可千万撒开啊。”

“知道。”

老姜感慨万千，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他就想趁此机会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于是首先开口道，过去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是心有余力也足。医院是个好地方啊，就像唐三藏西天取经、到灵山脚下乘坐的无底船，经过它的洗礼人人都能脱胎换骨；这更得感谢你坐我那屁股，让我重获新生，因祸得福啊……浑身的力气使不出来，犹如定期喷发的火山把巨大能量储存在地下，得不到释放怎么行……

翠云当然明白他话的意思，于是说，刚刚出院你就胡思乱想吧，不怕反复你就接着胡来，没听大夫嘱咐你不能戳毛蛋嘛，忘了？老姜赶忙改口道，我也没想别的呀？就随便说说嘛……我就寻思，现在把病也治好了，该好好干活了，只要有我在，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我呢，也积攒点养老钱，等上不去山那天，吃着国家的低保，坐在我那三间老房子门前也好有个念想……

翠云问，你就没盘算去养老院？老姜说我有那么多兄弟侄子，谁还不给我端碗饭吃，养老院再好，也不比自己的亲兄弟好啊。翠云说，那是你想，我看你那帮兄弟未必管你。老姜说，管，肯定管，不信你看着。

“不想闹个人儿啦？”

“当然想……嘿嘿……开玩笑呗，啥是个话呢。”

“有目标没？”

“目标早就有了，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怕人家不干。”

“谁？”

“这还用问？当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嘿嘿……你怎么想？”

“我啥也不想，就知道好心总有好报；放心吧，你那帮兄弟不管你，到时候我去看你，你好好给我干吧。等我把两个孩子供出学、成了家，也不想这么张罗了，但羊总得养，备不住还要扩大养殖呢，到时候到你那办个分厂，你给我看着，人手不够咱就雇，让你真正做回羊经理。”

“鸿鹄之志，我总是把你看走眼……总经理不敢当，游手好闲的顾问还行。你就没盘算同我一起住？”

“起码现在还没那打算，等把一切都安排利索吧，这还要看你的表现如何。”

“其实，自己的肠子用不着别人量，我知道自己啥样，就像有些衣服，穿在里面觉得又舒服又暖和，照面穿就不是玩意了，即难看又显得瘦小，非常不合适，也拿不出手。”

“意思你就是那贴身的衣服呗？”

“对对，没错。”

“我就是那穿衣服的人？”

“越说越对，妹子你真聪明，就我这几句话，一般人得转好几个弯才能纳过闷来，你却一语道破。”

“那是你说给傻子听，别老把自己抬那么高好不好？”

“明白我话的意思我就知足啦……”又是一串得意的笑。

后面传来摩托车的喇叭声，四姜带着一袋化肥赶上，二人那宛如童话般的对话也就此打住。老姜赶紧收回那只搂着翠云腰肢的小手。四姜朝翠云喊，大姐辛苦了，把我大哥交给您，我们全家都放心了。刚才我又拐个弯到医院问了下大夫，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就不放心我大哥的病，回去后千万注意点啊，别把刀口抻吧坏了，一定要多增加营养，静养几天。翠云朝四姜喊，不放心你把人带回去，谁还不知多静养几天，烦人……

希望是美好的，而美好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多的不顺，就像现代医学对某种病症所描述的那样，把一种病演变成另外一种病，得长期用药消除排异反应，麻烦得很呢；失望是残酷的，也是许多人不愿看到的结果，可有时它又是希望的开始，是一种解脱。人们总是注重眼前的得与失，很少考虑两者背后的成功与失败。就两人对未来的构想而言，还是天真幼稚了些。共同生活、寡妇再嫁，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它的背后还有许多障碍和隐患掺杂着，什么家庭的、社会的、儿女的等等。就算俩人都同意了，其它障碍如何跨越？同样不可忽视。老姜一直受到家庭的大力支持与关注，这点确定无疑。

四姜到家后，妯娌三个加上侄媳小惠又在门楼底下摆上牌桌，全家人正一面打麻将一面等候他的消息。见他只带回一袋化肥，二姜问，大哥出院了？你咋没把他带回来养几天？四姜说我这有化肥带不了他，让羊东接走了。二姜说，化肥可以晚一天买嘛……四姜马上宣布，今后谁也不许说那女人的坏话，更不能打大哥那两个钱的主意，特别是你们几个臭老娘们儿。人一个女人，骑辆破自行车，几乎每天一趟、甚至两趟往医院跑，家里还有那么大摊子活，啥都没耽误，你们在干啥？除了打麻将就是聚在一起瞎嘞嘞，谁想着大哥来？再者说，接肋骨的钱由她出这没错，可做手术的费用呢？不得咱先凑上啊，可人家啥话没说，全给垫付了，就说她欠大哥俩钱吧，起码得一码归一码，人家又没说不还……

老四声音悲恸，说着说着险些流出泪来，顿时引来那妯娌三个好顿嘲笑：你们快看这老四，咋还上来激动了呢，我们不是没想着，而是有你陪护，我们去干啥？大哥做的啥手术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兄弟媳妇去关心大拜子的疝气，能张嘴说话吗？听说大哥做完手术还想闹个人儿？我们就更不便打扰了。这回妥了，大哥出院了，我们姐儿三盘算每人杀两只大公鸡送去，明天就动身，一是认识认识门口，二是拜访一下未来的嫂子。四姜说，这么做还叫个人，但我可告诉你们啊，去可是去，都体面点，别有的也说没的也道，在营子当中那韩翠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像你们这些整天破米糟糠的泼老娘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事不能办砸了。妯娌仨一致赞同老四的说法，不过离明天还早着呢，先打几圈麻将再去准备也不迟。

姜家人热情高涨，仿佛明天就能把翠云娶到家里似的。

翠云呢，不但没有这么大的团队支持，反倒处处受到抵触。羊倌治好了疝气，最终目的恐怕不单纯是为了解除自身的痛苦和干活吧，肯定还有别的意图。就他那德兴，浑身贴金又咋着？

首先嗤之以鼻的是林会两口子。

还有两个孩子，能否接受他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