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舜英与还月的伤势虽不像悟继之那时性命危在旦夕，但因真气冲克脏腑，引动内伤外伤重落往复，使得病症纭纭难断，不得立治。

梅试春能够针治二女，便是依据了《灵枢》的医理。倘若那时换做悟继之，他医术造诣不足，只怕未必能够及时救治二女。

“凡刺之理，经脉为始，营其所行，知其度量，内次五脏，外别六腑……”

云木香将人体十二经脉、十五络脉的病理与针术结合，一一细述，而后又说起此这套内功的运转口诀。悟继之医术有些根基，悟性又佳，因此旁听记诵并不吃力。

云木香一遍讲过，悟继之在心中复述口诀，并随诀将真气自气冲穴沿冲脉上循至上腹幽门穴，再沿脊柱下行，复汇于气冲穴。

百花谷的内功主调治不重杀伐，真气循行经脉，可泻盛补虚、调和气血，有助人体加快愈合伤势。悟继之运转一个周天后，渐觉脉通气顺，肋骨未愈的不适也纾解了许多。

云木香亦在指引温家兄弟运转真气、突破玄关，二子毕竟年幼，武功与医术的根基尚浅，突破花费了许久。待二人能够独自运转内功，已是昼伏夜出。

云木香向悟继之掠了一眼，将温家兄弟送回住处。

这半日里悟继之已熟记下了这门功法，他看着手里形状如初的粗木，微觉难以为颜。

趁夜里好好削一具木人桩吧。

旦日，悟继之扛着木人，领温本敦、温本醇到场。云木香推说木人不够，让悟继之再做一具，便继续为二子授艺。

看来这姑娘是有意为之了，悟继之想到此处，却越发不解，她如想传授自己功法，私下相授便是，平白找来这许多借口，不是把饭叫饥——多此一举么？

内功根蒂已扎，云木香开始传授其他六品的功法。百花功法多与针术相关，她取出一枚银针，为两子依次试演身法、绝技。悟继之仍是旁观默记，入夜去削木桩。

等两具木人桩都已做好，云木香又找了其他差事，让悟继之在旁随听，她则从催破功法教起，以木人示例，垂范一指一针所攻的穴道。

那“青花虞美人”需用虞美人花作引，以气血蕴养毒质。云木香自是没让二童习练，但仍将蕴养之法巨细都说了，悟继之暗暗记下。

等到夜深无人，窗外掷来一方包裹，落入悟继之的卧室。他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他修炼指法所需的青花虞美人。

再一日，云木香试演完御射，说到魔音功法时，悟继之却委实听不懂了。他能习得下三阶的魔音，还是赖端木瑶教了他些乐理，若要他空耳去学六品的乐谱，那便大为勉强了。

数日下来，悟继之除魔音外的六品功法已运掉自如，而温本敦、温本醇仍在温习，悟继之便兴致渐缺。

又一日，云木香对温家少年道：“后面的功法即若我不教，想来你们娘亲也不舍得藏私，我便替她一起教了吧。”

她从五品的功法赓续传授，悟继之扼腕抵掌，复又全神听讲。然而品级越高的功法越难以习练，云木香试演的仅是五品的“漫天花雨式”，出指便繁复无端，悟继之只凭肉眼强记的动作已难与云木香念出的口诀对应。

云木香一直使到百花谷最为霸道的杀招“百花杀”，悟继之仍是一法也未能学会。至此已无关一人的悟性，若无秘籍参考，纵然云木香为悟继之试演百遍，也难让他学会一招半式。

悟继之却不知，百花谷医武同源，如悟继之此前研读过相应品级的指法或医书，参悟起来便容易的多。但他指法初学，医术未精，想要习练五品以上的武功，自是难上加难。

这趟悟继之回到住所，心中不免挫败。云木香肯为他试演到二品的绝学，待他已是情至意尽。他怎好得寸进尺，向她索要秘本。可一想起上品武学的种种妙用，悟继之又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直至深夜，他仍目不交睫，忽闻“咚咚”的敲窗之声。

他翻窗跃出，见得一个身影堪堪离去，他提气尾随，对方的步伐始终不徐不疾。直到太湖边上，那人方才止步，径直坐在湖畔。

那人道：“你自己学不会，可不怪我。”

悟继之在她身边坐下，言道：“嗯，这些天多谢你了，云姑娘。”

云木香没有答话，月淡星稀，悟继之只能隐隐看见她的侧脸，暗中时时闻得水波轻荡，滴沥不断。

悟继之道：“上回我失口乱言，惹了你不快，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你……我不是叫你别再提那事了吗？”

悟继之听她声中有了恼意，自知又说错了话，忙赔不是：“抱歉，我实不知哪句话冒犯了你，你又不计前嫌地教我武功，所以才……”

“你当真不知？”云木香的口吻和缓了些。

悟继之茫然摇了摇头，随即听得云木香的轻笑：“是啦，本姑娘大度，原谅你了。”

她语气又松快起来，悟继之更加捉摸不透了。

“看在你道歉恳挚的份上，我就再勉为其难指点你一下吧。”云木香戳了戳悟继之，示意他跟着自己，“我派医武同源，你现在医术不精，难以参透高品的功法，我便先传你这招‘漫天花雨式’。”

悟继之随云木香走到开阔地，云木香续道：“此法虽是五品，却与‘百花杀’殊途同归。‘百花杀’的指力可同时伤敌周身所有的封穴，而‘漫天花雨式’则是敌身封穴越多，此法的指力越强。”

“你先以‘乱针错穴’封闭对方的穴道，再施展‘漫天花雨式’，以你现在的内力修为，只要敌人不是神足境以上的武人，凭借此法都有一战之力。”

云木香言罢，让悟继之摆开架势，她在旁示教纠偏，一式式的引导悟继之出招，扶正他的动作。

她每每抬袖指点，皆有一阵琼香漫入鼻端。这气息浓郁如蜜，香甜醉人，似是蘼芜，又似麝香，悟继之不觉有些飘飘然。

他回忆起读过的医书，嗯，这是木香花的味道，跟云姑娘的名字一样，她的袖中也有木香花么？

悟继之心神荡漾之下，竟不由自主地想去牵来云木香的衣袖。他手已伸出，才意识到此举的荒唐。他胆颤心惊地缩回手，所幸云木香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悟继之心有余悸：自己怎会变得如此轻薄？自在玄石之地接下那“非人之物”的屠刀后，他便总是涌出诸多反常的想法。

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离离觉得本我非我。我之躯壳承载本我，可现下在这躯壳里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