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绘卷之伏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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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福祸难料,生死难知(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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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近在咫尺,司徒雍不见其人,玄初却径向自己这里走来。

司徒雍顿感后背生寒,顺着玄初目光缓缓扭过头去,只见那具干尸已抬起头,正用一对空洞的眼眶望着自己。饶是他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脑袋一空,杵在了原地。

玄初道:“界青门的‘乙巳遗参’已经失传,你这里有没有?”

他明明有求于人,开口却毫不客气。司徒雍见玄初神色如常,心中莫名添了些许底气,强自镇定下来,挪着步子退到玄初身后。

“一套内功而已,老朽向来乐于助人。只是需先问一句,小友平日是杀的好人多些,还是坏人多些呢?”

“我想杀谁,便杀谁。”

干尸作大笑状,它唇舌俱已腐烂,只剩满口黄牙。司徒雍这才发觉,那声音似乎并非“干尸”本身所发。

“这个回答老朽也很满意,不过……”干尸话头一顿,忽然放声长啸。

司徒雍先前就为崖壁间的啸声扰的神魂不安,此刻又在近处入耳这声音,一时头痛欲裂,眼前又浮现出那殷红洞窟与一地玄石,渐渐四肢似为几只手爪所钳。

便在这当口,玄初回身一掌劈向司徒雍顶门,那干尸随即止啸,口吐碎骨,打向玄初后心!

玄初一手持着烛台,一手运劲反震,将碎骨弹向干尸。干尸复以口稳稳衔住,玄初手中的烛火亦纹丝不动,二人战了个均势。

啸声止歇时,司徒雍便即复归清明。他眼见玄初对自己突下杀手,那干尸又不知为何出手相阻,一时如坠云间,惘然无措。

“小友这所谓的‘想杀便杀’,是只杀失心人吧?”干尸口含骨片,上下咀嚼,似在回味。

“你既与‘它’作对,我便不能传你武功了。”

玄初剑眉轻挑,道:“你果然成了‘它’的爪牙。”

他背上法剑霎时出鞘,直指干尸:“那便留不得你了。”

“你已没了伏虞剑,何苦再与‘它’为敌。”干尸闭目合掌,竟流露出悲悯之色。

司徒雍唯恐被牵连其中,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这石室虽大,可若供这二人动手,那便小得多了。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只待一人率先发难,干尸突然开口道:“你来此处,可知你的仇家已找上门了么?”

玄初剑尖一颤,干尸道:“若不信老朽所言,你自己卜一卦便是。”

它见玄初一身天师大氅,知他出身道门,不会不晓得卜筮之术。

玄初法剑入鞘,从身上摸出一片龟甲,以烛火灼烧,待见龟甲上六爻四阴二阳,阳位居中,乃是重坎之卦,顿时色变。

司徒雍一路跟随玄初,未见玄初喜怒形于颜色,他不懂卦象,正自诧异,干尸又道:“此刻那人尚在莲花山一带,你若能于半旬之内赶到梅州,便能截住他。”

司徒雍心道这干尸言语乖戾,怎会突然好心为玄初卜卦,然而玄初随即转身没入来路,竟就此离去。

司徒雍瞠目不已,不知玄初为何会轻信了干尸之语。

玄初既已离去,司徒雍亦无由头留在此处。他偷偷瞄了一眼干尸,见其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大生惧意,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可身子刚方侧了侧,便听得干尸道:“小友,你且过来。”

司徒雍对这非人非鬼的干尸颇为惧怕,再想它先前口吐骨片的力道,不下于自己手掷暗器,当下只得回身,恭敬道:“前辈有何吩咐?”

干尸盯着司徒雍,裂了咧嘴,道:“我很久没有见过活人啦,这些年无生渊里都没摔死过人,我肚子饿得很……”

司徒雍大惊失色,正欲奔逃,他脚步方撤,干尸口中连唾,三枚骨片分别贴着司徒雍眼角、脖颈、脚踝擦过。司徒雍汗毛倒竖,这干尸如真下杀手,他岂有防备之机?

他想通这点,只得悻悻缩回脚,干尸笑道:“小友莫怕,老朽是不吃生人的。”

司徒雍听了暗暗叫苦:你不吃生人,可不就是要把我杀了再吃么?

“大概几十年前,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友也来过,他胆子比你小得多,在窟口一见到我就跑了。老朽难得见到个活人,只想跟他聊聊天、解解闷,我就追啊追啊,他竟然吓得躲进了湖里,藏在块手一样的大石头下。”

司徒雍心想干尸杀自己易如反掌,横竖是逃脱不了,他索性坐在地上,听干尸讲完这段故事。

“老朽只好亲自把他捞了出来,我问他,你杀得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啊?”

“他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我就威胁他,说他要是不答,就吃了他!他说,他杀的坏人多些。我听他言语支吾,分明是在撒谎,又吓了吓他,要他说实话。他这才说,他杀的人里许多都是好人,求我饶了他。”

“老朽我听了很是高兴,就传了他一招。你看,我言而有信,说了不吃生人,便不吃生人;说只聊天,便就只聊天。”干尸话锋一转,道:“那么,你是杀的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呢?”

司徒雍何尝听不出来这干尸想要的回答,当即道:“晚辈杀得好人多。”

“你在撒谎!”那干尸明明没有双目,司徒雍却觉得如芒在背,仿佛真有道目光瞪着自己,“老朽要听的,是你的真心所想。”

司徒雍心知瞒它不过,只得扪心自问。他想起了过往杀的人,想起了陆徽猷,想起了郭显祖。

“晚辈杀过好人,也杀过坏人,还杀过……不知道该算是好人还是坏人的人。”

司徒雍以前刺杀过郭彦这类纨绔子弟,也杀过行侠仗义的侠士。但对于郭显祖,对于无影人,对于同门的一众刺客,司徒雍至今没有思虑明白。

郭显祖如是好人,便不该放任郭彦为恶;可他若是坏人,寿春在他治下又确是井井有条。无影人视人命如草芥,为何最后会舍命渡给自己真气?而同门之中,有同当年郭府那些人一样为名利勾心斗角的,但会不会也有像无影人那样偶尔也会萌发善心的人呢?他们这一生行的善与作的恶,究竟哪一方更甚呢?

“嗯,这个回答老朽没听过。”干尸略一思忖,问道:“小友觉得,那些人当不当杀?”

郭府血战至今仍是司徒雍一个心结,只凭三年他如何能够想通?他如实道:“晚辈不知。”

“是啊,这种事,又岂是轻易能找到答案的。”干尸仰天长笑,司徒雍却从笑声中听出了些许悲凉。

“老朽与你还算投契,便为你算上一算,好助你日后趋吉避凶。”

干尸问了司徒雍姓名、生辰八字,掐指算了一会儿,道:“你近日便有杀身之祸。”

司徒雍心中惶惶,问道:“请教前辈,我这杀身之祸,在几时几日?”

“便在今年今月今日酉时。”

司徒雍心想自己子时入渊,不知在渊中耽搁了多久,只怕时辰将近,难道自己当真要埋骨于此?

“念在你我相逢即缘,老朽给你指条生路。”

“前辈请讲。”

“你去杀了那道士的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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