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昏暗的小木屋里,拜恩背靠着窗户独坐在地上,他低垂着眼睛,面色平静,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动不动像是雕像。
许久,拜恩闭上眼睛,思绪如潮水般裹挟着记忆的碎片朝他涌来,几乎瞬间占据了他的脑袋。
九十年代捡漏买来的八十平米老屋,里面充满了父母永无止境的争吵。放学回家后,楼下夜里永不停歇的麻将碰撞声,在那台勤勤恳恳工作的麻将机引擎的轰鸣声里,在大人们的每一声吆喝下,沾满酒水食油的钞票流向一家又一家。而明天只是无数个今日往复,永无止境。
烟酒,金钱,升学压力,他的短暂一生归结起来无非如此...
那是他还身为“李越”时的,前世的记忆。说不上美好,但如今他总忍不住回忆起来。
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呢?拜恩拧紧眉头思索起来。
大概是父亲的一次醉酒,车撞破护栏从山崖坠落——拜恩想起来了,那失重下坠的感觉,金属与玻璃碎渣扎在右肩的疼痛——伴随着车身砸在石壁上,令人目眩的画面终于定格,意识瞬间陷入沉寂,等他猛然惊醒时,便已经来到了这里。
再次回忆起过往,拜恩不自觉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神情中也多出几分恍惚。就这么呆滞了不知道多久,他偏过头,透过窗,看到了地平线上那直抵天际的巨树,眼睛里很快恢复了几分光亮。
拜恩尝试着起身,但刚要有所动作,双腿一阵麻木感袭来,他控制不住再次坐了下去,屁股砸的生疼。
“该死,我坐了多久了?”他嘟囔一句。
“拜恩——”母亲埃尔的声音从屋外响起,越来越近,“准备回去了。”
“好。”拜恩朝门口应了一声,揉了揉大腿,站了起来,“来了。”
轻轻关上木屋门,拜恩踏着青石板道来到母亲身旁。那是有着一副慈祥面容的丰腴女人,脸上五官柔和饱满,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她的身上穿着与拜恩相似的兽皮短裙,手腕脚踝与脖子上则戴着打磨光滑的野兽利齿。最夺目的,是她裸露出的肌肤上布满着的古怪刺青,歪歪扭扭,延伸至躯干,最终没入衣服看不清全貌。
两人伫立在密林中,这里遍地杂草丛生,不远处尽是倒塌崩坏的房屋,残骸上布满青苔,大概是常年缺乏光照的缘故,又或许是四周围绕着的高大树木的遮挡的缘故,这里显得有些阴暗潮湿。
“还记得么,当年我们就住在这里,”埃尔温柔的声音在拜恩身旁响起,她指着另一处早已看不出原样的废墟说,“你,还有你的父亲弗里德,我们就住在那里。”
拜恩小心翼翼避开杂草中潜藏的虫子,来到那座早已没了屋顶的木屋前。
他当然还记得这里,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家——由几十根粗壮树干搭建,用枝条藤曼或是无用筋皮捆绑结实,内外再覆盖上一层湿润风干后的泥土,最终搭建而成的还算得上坚固的“豪宅”。对比周围其他的残破小屋,那确实算得上“豪宅”,只是,对拜恩记忆中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而言,眼前的小屋用作厕所倒也还勉强。
当然,拜恩可不能这么说。所以他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也是呢,毕竟那时的你还小。”
说到这,埃尔想起了当年的事,不免流露出几分难言的痛苦。那场灾难几乎差点毁了一切。埃尔站在拜恩身旁,一步上前,伸手轻轻捏了捏木屋外生长出的枝叶,她的目光注视着歪曲断折的树干,眉头微微皱起。
拜恩低头,看向地面,在那早已长出新枝的泥地里,本该深深插在泥地里用以支撑起屋子的树干,因为那一场剧烈的地震断裂,倒塌。或许那下面还埋着当时正在拜访的客人吧,拜恩心里这么想。至于是不是真的,他当然不知道。那时的他,因为刚出生不久的缘故,被母亲带去了奥托的家里,短暂的住在了那,自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家没能挺过那场毁天灭地的震颤。
拜恩又转过头,目光抛向刚才自己去过的那间木屋——那座灾难过后唯一完好无损的坚固木屋,那正是身为部族族长的奥托的居所。
“那里没有杂草呢。”直勾勾望了半晌,拜恩忽然说道。
“那是因为奥托总会回到这里打理。至于我们其他人——”埃尔垂下目光,“也没有打理的必要了。”
莫名的低沉气氛围绕,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埃尔重新挂上微笑,看向拜恩,又催促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吧。”
“嗯。”
埃尔转过身,不必特意抬头,目光轻易看见了远处天空之下的巨树,犹如通天的翠绿大道。“走吧。”没有过多停留,在拜恩的搀扶下,母子两人沿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向着那巨树的方向离开了这片废墟。
“说起来——”路上,拜恩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一日都未见到父亲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父亲去哪了?”
“他去西面帮忙去了,那里最近不太平。”
“是野兽吗?”
“是怪物。”
“它们又来了啊。”
拜恩语气轻松,可实际上,一想到那些扭曲肮脏,浑身散发难闻气息的怪物,他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只是,拜恩不想在母亲面前流露出恐惧的情绪,于是他只好强忍着,故作平淡。
“是啊,它们又来了啊。不过——”埃尔看向拜恩,眼里闪过一道光,“多亏了你,这一次我们不必再害怕它们了。”
感受到母亲投来的眼神,拜恩避开了她目光。他低下头,望着脚下的路,名为心虚的情绪将他笼罩,尽管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通红的耳根却诚实地将他的内心表露,一览无余。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拜恩将所有的功劳推到那虚无缥缈的存在身上,这也是他十一年来一贯的作风。不得不承认,这样省去了他不少的麻烦,不然他该如何向一帮原始社会的野人解释自己脑中那些“超前”的智慧呢?幸运的是,在这个以“奥托”为名的部族里,每一个人都拥有着对造物主的无法撼动的信仰。
于是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无论何时,在无意间表露出过人知识时,拜恩只需一句“一切皆为神意”便可令不少人信服。起初或许有人质疑,可伴随着时间流逝,一件又一件的事实证明了拜恩所言无一不是最正确,最有效且实用的。慢慢的,再没有人质疑拜恩的那句“一切皆为神意”了。
而他也因此落了个「先知」的名号。每当被人喊起,拜恩心里总会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是喜悦,像是害羞,又像是得意。
“造物主啊——”埃尔总习惯如此称呼,她虔诚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丛丛树叶仿佛能看到极远的天穹之上,“那还真是...”她闭上嘴,没再继续说话。
拜恩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母亲,于是索性也闭上了嘴。
行走在深林之中,沿途不曾遇到一只野兽。太阳未落,初秋明月却早早高悬在天,林间有风迎面吹拂而来,又擦肩而过,所到之处落叶纷纷,似是一道黑幕,让周围光线看起来更加黯淡。拜恩侧目望着母亲的长发,不自觉放空了心神。这份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平和让他很是喜欢,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永远这么下去。
只可惜事与愿违,待两人终于回到村子,村庄前男人们手持着火把围成一圈,看着他们拧紧的眉头,拜恩明白,一定又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