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灯光亮起，黑暗被压缩在有限的角落里，人群如涌动的潮水，路明非每逢此刻便觉得他是被夹杂在中间的海鲜，被水势裹挟着扑打在岸边，然后被迫翻着肚子变成了一条在阳光下躺平的咸鱼。

“必胜客怎么这个点了人也这么多，幸亏时间卡的刚刚好，没等两分钟就上餐了。”

路明非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透明窗外，没有去看那些在西式快餐店里合家欢的场景，他本来就早没期待了，不想再因为别人的幸福产生不该有的妄想，那会显得他很可怜。

衰仔只是衰，当然不可怜，他怎么能可怜呢？衰仔崛起之后就可以当帅哥，但不能是可怜的帅哥，听起来一点也不威风，还有点二逼。

路明非从来没正视过他的颜值，但他记忆中的老妈是那么美丽动人，作为她的儿子岂能在脸上失了自信！

“希望我这张继承老妈美丽的脸蛋能唤醒小天女为数不多的同情心，该死！我怎么能在喊号的时候去上厕所啊！”

路明非欲哭无泪，他从厕所洗完手出来就发现苏晓樯已经去拿餐了，他还以为小天女会等着自己回来再使唤小驴子给阿凡提驮菜呢，结果一转眼阿凡提亲自去给小驴子搬饲料了！

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啊让人富婆又请客又当苦力，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路明非你回去坐着，挡我道了！”苏晓樯一走近就发现少年笑容谄媚，跟被激活的机器似的“唰”一下从座位站起来，把小天女吓一跳。

避开前来讨好的路明非，苏晓樯把取来的餐盘端放在桌上，她诧异地看着正一脸金毛憨笑的路明非，表达了真挚的关切：“狗东西，你犯病了？”

“……”路明非被整无语了，他有时候觉得小天女和小师妹都有种能把他这个满肚子烂话的吐槽役施加沉默的特殊天赋，也许这也是一种神通吧。

苏晓樯见路明非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她摸了摸口袋，然后掏出了一把枪对准他的脑袋。

“我就只是上个厕所没取餐劳烦大小姐您亲自动手了而已！没必要直接杀了我吧！”

路明非被吓得差点跳起来：“难不成这就是我当二五仔的下场？我承认徐岩岩修改成绩单被发现然后被他父母暴揍的事是我打的小报告，但这也是为了削弱文学社内陈雯雯派的有生力量啊！”

“biu——”

小天女没理他，扣动扳机呲了路明非一脸番茄酱，看到他此时的反应后满足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特别订制的番茄酱发射器，果然好用。”

说着就把枪口移到餐盘某个地方，呲出了红通通的番茄酱，她让路明非去用，自己却掏出成袋的番茄酱挤在另一个位置。

“还做过什么事都一起交代了，”苏晓樯拿起一个汉堡，小口咬着：“徐岩岩一直以为是他哪个步骤出纰漏才被逮住揍了一顿，就是没怀疑过是有内鬼在告密。”

路明非用薯条蘸着脸上的番茄酱，想要用埋头苦吃的方法逃避这个话题，但小天女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路明非，你也不想向班主任打小报告的事被别人知道吧？”苏晓樯又抬起了她的番茄酱发射器，得意洋洋地晃了晃：“快点交代！不然我就毙了伱。”

路明非说没了，他打死都不承认还做过其他像是老师的狗腿子才会做的事。

苏晓樯不依不饶地逼问他，路明非就狂飙烂话，气得她够呛，但衰仔又尤为擅长哄人，两三句又把女孩哄得开心起来，不知道聊到什么事让他们笑的不可开支。

路明非和苏晓樯聊天没什么压力，因为小天女无论对谁都是眼高于顶的态度，衰仔作为和她同病相怜的病友，反而被她稍微区别对待了一些。

不同于陈雯雯对每个人雨露均沾的怀柔，苏晓樯对路明非的态度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偏见”。

别人都把路明非当坨烂泥，小天女则拿出了对待众生平等的骄傲，并在其中特地为他放置了那么一点点的情谊。

也许不止一点点，但路明非不会去问，苏晓樯自然也不会回答。

小天女在中间离席去了趟洗手间，她忍不住转过身看了一眼路明非，那个少年在她离开后又将目光放向了玻璃窗外，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那挥之不去的落寞和孤寂时刻围绕着他。

再亮的灯光也驱散不了他身边那深沉的黑暗，路明非脸上没有自暴自弃的颓废和荣辱不惊的淡漠，只有深深的迷茫。

就如同一个站在荒野外的孩子，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前方灯火通明的都市，可抚过他掌心的只有缕缕孤寂的风，吹散了孩子心中不切实际的奢望，他只好继续在荒芜中漫无目的地走。

万家灯火的隔岸是孤单行走的孩童，没有归途，没有终点，点点萤火是团聚的虫儿，微光下陪伴他的只有影子。

他自己的影子。

苏晓樯不知为何心口像揪紧似的抽痛，她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路明非，这个满口白烂话仿佛一切都无所谓的男孩。

“把什么事情都抗在自己肩上的都是傻瓜。”小天女有些心疼，还有些愤怒。

但她也清楚路明非的身边没有能伸手拉他一把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出去，从来都会被别人毫不在意地拍开。

有次下大雨，苏晓樯因为临时有事绕了截路，正好碰见了在雨中裹衣的路明非，她当时想出声喊住他，可路明非的表情像是石头一样生硬，任凭雨水“啪嗒啪嗒”砸在他的脸上。

小天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无法形容当时路明非的脸，带着肃穆和神圣，决绝的像是史诗中那些与命运背道相驰的战士，又像是某种磨牙吮血的野兽。

——他在忍耐着什么。

苏晓樯那天晚上做了个噩梦，一个孤独的想要去死的梦，可她记不清内容了，只记得一个拥有着金黄色眼瞳的漂亮男孩。

男孩像罪人一样被钉死在圣堂的十字架上，骨血暴露在外，朝着她微笑：“嗨！我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作为交换你能带我去见我的哥哥吗？”

那是魔鬼的蛊惑。

苏晓樯无意识地点头。

于是血海翻涌，山河破界而来，圣贤持剑斩龙，青铜王座碎落于天地间，凡人沐浴君王洒落之血而获神通，燃起千万双黄金之眼。

十字架上的男孩朝着她再次点头。

“去接受你的礼物吧，幸运的女孩。那是拔出命运之矛的君父，他将会给你拥抱，在注定毁灭的王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