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前拂尘白丝狂舞，剑气纵横弥漫，这些白月棠都看不到了。

莫八娘冷笑着，她握着两把短匕，半边脸被血染红。她被利剑从眼睑至嘴角，斩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眶里黑洞洞的。她脚下踩着一只齐小臂而断的手掌，明黄的丝绸浸在泥水里，那手掌似刚被斩下，几只指头甚至还在抓动……

赵孔雀单手持剑，他的右臂齐肩而断，雨水冲洗着伤口，能看到森森白骨。心口处连衣服带血肉被撕下大块，露出粉红的筋膜。他的汉剑上挂着肉糜，脚下躺了两具黄衫碎裂、形容惨烈的尸身。他剑驻在地上，汗水混着雨水从茂密的发从里淌下。

这一男一女低着头互为倚靠，才没有力竭倒地……

释昙宗和云慧真合力围攻王玄胤，这人一双肉掌劈拿拒抓，依然和两人斗个不分伯仲。紫白金三色神武炁纠缠娇娆，疾风骤雨般拳脚相接，气流激荡，炸的水雾飘散。

韩疯子追着骁果骑疯狂厮杀，高大的身影逐渐隐入雨幕。那三名老朽均使短枪，缠着两名黄衫儿，既不拼命厮杀，也不放脱两人去援助。招式油滑，相辅相成，混无破绽。

韩疯子左眼中了一箭，跟着大腿也被射中。后翼的铁骑畏惧他的悍勇，朝两翼散开，远远张弓射他。蹒跚的他像一只老迈的狮子，被远处的鬣狗嘲笑调侃。

“这老家伙，还射不死他……”后翼的铁骑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甚至有人故意拿他当靶子，射他的肩头和大腿，完全避开要害。

有轻佻的，吁着口哨，示威似的，故意在他脚下射了一箭，激起泥水，溅到他本就沾满泥污的脸上。

而在他们眼里，这个老人又蠢又疯又丑恶，像是市井里一只气急败坏的老狗，纠缠着它永远也追不上的矫健大马……

老人抓住一只飞来的箭身，屈指夹断。他太累了，尽管身躯健硕，还保持了一身好筋肉。但他也老了，鬼头刀都有些舞不动了，即使这样他也砍死了二十多个骁果骑，还有一位折冲郎将。他躲在一颗老树后面缓了两口气，杂白的须上滴着血珠。风沙打磨过的脸颊微微颤抖着，他的呼吸不稳，双手虎口破裂。

跑不动了，他念叨着。

抢了几匹马，都被骁果骑给射死了。他把手上的伤口用撕下的衣襟缠好，重新握住刀柄，追了上去……

大河宽阔，阻住了去路，浪头浑浊近在眼前。甲片声与马蹄声节奏齐整，铁骑们不紧不慢的往河岸边靠拢，铁卫战马围成的圈子越缩越小……

余下的二百多名骁果骑，由两名盔甲鲜亮的果毅郎将率领，拱卫着盘旋落下的黑龙，步步逼近。

白月棠的千牛刀崩了几个不小的缺口，里面充斥着烂泥和血肉。弓弩震弦，锐声破空，一名刀客被乱箭射穿了颈子，洞穿的创孔里爆出一朵惨艳血花。刀客喉咙耸了几下，拼力张开膀子，为他身后的兄弟挡下了几只羽箭。

布玉檀剑条乱绞，和魏无牙纵上前挡住箭雨。寒光大盛，箭雨后的王玄赞长剑出鞘，一线孤冷，直刺白月棠。

那剑快如鬼魅，不似他先前与酒太岁对战一般正大。布玉檀剑条一搭往对方剑脊上压去，那料却碰了个空。魏无牙不假思索，收刀回身便往王玄赞后脑劈去，却也堪堪擦肩而过。

皇极剑上的气势不增不减，就是平平一刺，却让白月棠生出避无可避的感觉。不管是面对尸骨燕，还是武贪钟忧，都没有这一剑让人绝望。

灵匹从他肩头跃下，着地一滚，化形，出刀。刀尖自下而上，瞄准大绝心口。王玄赞看也不看，抬腿飞踢，一脚踹在灵匹胸口，后者闷哼一声，被踹出数丈。

酒太岁身上蒸汽腾腾，食中二指搭上剑脊，手腕一凉，已经中剑。他不明白这个人明明才施展完消耗巨量神武炁的凌虚心剑，怎么不到两刻却又变的神完气足。

但这一一剑威势，已然被几人泻尽。

白月棠与这位一品大绝相隔不过两丈，不知怎地，对方没有接着出剑，只是冷冷的注视他，或者说是他背上的余果儿。

白月棠把刀横握在眼前，大气也不敢喘。他浑身沾满泥浆血污，脸上脏黑，只能看到瘆人的眼白，看上去邋遢又凶恶。

他对面的男人，衫儿明黄，气度雍容，长发不沾雨丝，飘忽飞舞，好像临世仙人。

王玄赞盯着几人，忽然一笑。

河对岸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白月棠余光看到，那是大队的骁果骑。

原来对方早就扎了一个口袋，由东至西，一步步缩小圈子，最终把他们围困在这片河堤上。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除了布玉檀，这边绝大部分人都行将力竭，无非就是撑了口气。

王玄赞剑尖斜指酒太岁，威胁意味不言自明，说话却是朝着白月棠，“你方才避过我凌虚心剑的一击的，嗯，那是什么？术法么？”

他见对方不答，也不生气，环视众人，“除了贺抜虏，你们这些人，并非郭谦亲友，无非为财为利。如今天下板荡，江湖风起，正是建立功业的机会，各位若弃械降我，此前种种一概不咎。咱们共同捉拿郭氏余孽，共享荣华。不愿受拘束的，本座任你自由，如何？”

酒太岁哼了一声，默默调息，闭目不言。

白月棠心念数转，想不通对方为何在手到擒来的时候，出言招降。看那神色，分明是在搜寻什么。

布玉檀扭过去看向白月棠道，挠挠头：“白月棠，咱要投降么？”魏无牙踹了她一脚，冷着脸不说话。说不想活命是假的，他在等白月棠的反应。

布玉檀这才瞥了一眼白月棠，看见他凶光毕现的双眼，讪讪道：“你说打咱就打嘛……”

身后的水流愈发湍急，对岸的军马咴咴叫着，连同骁果骑在内，似乎都在等白月棠的回答。

白月棠喉咙耸动一阵，声音嘶哑：“这些刀客，本就是我雇佣来的。不知情、不识势，若王先生有心，可放他们离开。”

魏虎嘴唇微微张动几下，最终没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