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铭刻心头的日子。二零一六年的这一天，父亲走了。

整整三年了。无数次梦到和父母在一起，一如从前地拉家常、讲外面的见闻。半梦半醒时舍不得动一下身体，想再仔细回味一下梦中的场景、体会一下在父母身边的幸福。老天津的妈妈例儿说，梦见故去的人，不要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就会把你带去。可是我从来不在乎，曾经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生前恨不能用生命来保护我，为我遮风挡雨，我怎么可能害怕和他们说话？一直相信父母的在天之灵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后人、保佑着我们、也为我们的难处着急、为我们的成绩而欣慰、希望我们后人家庭和睦、事业顺利、身体健康、出行大利。有时候也想，父母那么大岁数了，脚下有那么多后人需要他们的福荫，在那边忙得过来吗？其实，父母就是我们生命中的菩萨，这个菩萨法力无边，普渡后人。趁父母在生时，多孝顺孝顺他们吧，这个孝顺不在嘴上、不在朋友圈里。

记得父亲走前的十来天的样子吧，那时候我还在家里。有一天傍晚帮父亲擦身子，记得当时的水温有近六十度，都感觉水很烫了，可是老人一直说水不热，我知道身体已经开始麻木，所剩时日不多了。令我终身遗憾的是，我没能在父亲身边送终。其实，工作在外地的人，也许工作很重要、也许自己的小家临时有事也需要你，但老人等不起，就因为这些也许，酿成了一辈子无以愈合的创伤。

免不了总有一些往事涌上心头。

父亲打草鞋是一个行家里手，远近有名。反正稻草多的是，趁他不在家我也搬出四齿凳比划比划，那时候手劲太小，鞋底不密实，打出来的草鞋松松垮垮的，父亲发现了这个偷艺秘密，还蛮高兴，尽管浪费了一些做鞋筋和鞋扣的麻绳。他很耐心地教，哪一步有何窍门？等穿上第一双自己打的草鞋时，就很得意地穿上出门了。可好景不长，没穿过草鞋的人，脚很容易被麻绳硌破皮，疼痛难忍，实在嘚瑟不下去了，只好脱了鞋光脚回家。父亲老远一看就知道咋回事儿，找来一些破布条做鞋扣，就解决了。

制作煤油灯大概是偷的第二项技能，父亲随便找个水瓶子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一个灯，添上油，火苗稳定且均匀。嘿嘿谁不会呀，我也试试。我做的灯不怎么争气，灯芯往下出溜，经过改进，火苗嗖嗖儿的，照这架势，油耗少不了，再改进，差点儿把煤油都带着了。父亲对于这些自己动手的事儿从来都是很开明，只要不把房子拆了估计都可以。后来由于爬树砍柴禾的需要，我鼓捣的刀鞘还得到了他的夸赞，可让我窃喜一回。

高中毕业回到家，大概就干了两天农活就病倒了。父亲一直在内疚，多年以后还在说那时候不应该让我挑粪，学生伢儿怎么都得适应一段时间才好。其实是自己体质太弱了，干一点农活儿就累得要死要活的，我倒是愿意替父母分担一点儿田地活儿，毕竟高中已经毕业了，不能再当个吃闲饭的人吧。农村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不就是因为儿子长大了可以上山砍柴、下田干活嘛！现在农村人农活儿少了，也不再像以前愿意生儿子了。

我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件让父母欣慰的事情应该是考上了大学。大学录取通知书让父亲这样一个长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深感扬眉吐气。其实他哪里知道，就这家徒四壁怎么能扛起一个大学生的支出。好在大学里有各种勤工俭学的项目，大学四年，印象就没有主动开过口找父母要钱，大一的时候，学科总成绩班里第一，体育略次，因此获得了二等奖学金，当时可以称作巨款的73块钱！这算是人生第一桶金！那天的开心简直了，现在给我翻一百倍一千倍估计也不会那么激动。

大学期间营养不良，每次到家气色不好，父母恨不能就在我回家的那几天一下子把身体补起来，所以，我一回家，家里养的鸡鸭就要遭殃，有时甚至还在下蛋的鸡也在所不惜。说是吃碗面，其实大部分是鸡肉，吃起来于心何忍呀？老人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我这一回来他们啥都舍得！所以就象征性地吃两口，把鸡肉码放在碗边，还一个劲儿地埋怨他们不该把鸡杀了。父母只是默不做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现在我女儿不在身边我才体会到了当时父母的心痛。每次女儿说回来，我们就掐指计算着女儿到家的日子，提前把冰箱都塞满，等她到家就把好吃的都端上来，恨不得女儿瞬间变成大胃王，把所有好吃的都吃了，甚至走了突然想起来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给她吃，这个后悔呀。哎，现在体会到了，也没机会了，只等来世，我继续做儿子，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来，我一点儿也不跟你客气。

一生中打过无数次电话，只有父亲的一次电话终身难忘。时间记不得了，大概九四、或者九五年吧？为了打这个电话需要从家里翻山越岭到大桴邮电所。那天我在实验室里，接起电话，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那端传来，他也在确认电话这头是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儿子。我的乡音让他踏实，父亲费尽周折来打这个电话，只是为了告诉我今年家里杀猪了！我明显感觉到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哽咽，还说了我小时候家里日子苦那么多年在家里没吃上肉，现在家里杀猪了你却不在家，我安慰他现在我们想吃肉就吃肉了，你们自己也好好吃顿肉吧。那么坚强的父亲，在家里几十年艰苦而漫长的岁月里、甚至诸多至黑暗时刻也不曾掉一滴眼泪，今天却为了儿子没能吃上自己家里的猪肉而难过。

后来老家也装上电话了，再也不用为打一个电话需要提前几天规划、到邮局排队、还得花费巨额的电话费！自打老家装了电话，就养成一个习惯，一有闲暇就给父母打个电话聊聊天。等车的时候、排队的时候、反正有点空闲就拨过去，父母永远是开心接听，从来不烦。大多数时候是没啥事儿的，无非就是“在干嘛呢？”“吃完饭了？啥好吃的？”之类，有时候没话找话，顺便请教个天干地支之类的话题，父亲最是开心。多年来，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的作风，让老人以为我们在外真的百事顺利呢！也好，老人开心安度晚年才是我们晚辈最大的幸福！

那次回家，我说要照张合影，哈哈，一向不拘小节的老爷子也爱美，还特地换了一件衬衣。用自拍模式，室内的还好说，能看得清屏幕，室外光线太强，我那个时候眼睛还没有做白内障切除，根本就看不清，我就问父亲对准了吗？父亲很认真地手搭凉棚，瞅了一眼，估计在屏幕里看到自己了，就告诉我“嗯，有了”，于是就成这样了。

到了晚年，父亲偶尔抽根烟，好在老家房子高，一天到晚门窗都开着，屋子里倒是没多少烟味。可是，父亲穿的衣服经常被烫出一个个小洞眼。我回家看到这些被烫的衣服，就免不了埋怨几句，我问他“你都烫了一个洞了，怎么还忍心烫第二个呢？”母亲笑他不要好了，父亲嘿嘿几声，像个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也不辩解，真拿他没办法。算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捎了两条好烟。

怀念只能深埋心底，生活还得继续。就想着父母每天还在身边保佑你，你也得努力，活出父母希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