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就住在这附近，实则王诚跟随原代整整走了半个济西城，一直到了近黄昏时，才到了一处满是油脂熏气的宅子。

途中，王诚也不得不感慨，这原代为了一点目的，真是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

想必和那白屠夫比试完，都已经是深夜里了吧，那要是自己没能再入这位公子哥的眼。

他会迎来一个什么下场？

不消多说，不消多说，王诚自有心理准备。

原代领了王诚上前，说道：“尔德兄，此处便是我那白兄弟的家了。”

王诚定眼看去，两条春联飘着，浆糊没粘牢，这便是他对这地方的第一印象。

真不愧是市中的肉屠，原代连扣了几声大门，才在其中引出一道男人的声音。

杏黄的木门被从里面猛然推开，结果就看见一条短了半边的布衣，和一个手脸都无比油腻的中年男人。

虽只是一米六左右的身材，但这男子满脸横肉，凶相自现。挺着个将军肚，透过布衣可以看见一条条的淤青与血疤。

昂藏之躯，壮士身材，鼻如悬胆，眉如刀裁，肩宽胸阔，洪钟鼎立。

好一个肉屠，真有市井之中奇人模样。

“姓名：白粪堆。”

“品阶：凡夫。”

结果到最后，仍然只是一个凡夫。王诚不免放下一口气，面前这胖男人倒是一脸茫然。

病樊哙，并樊哙？就面前这人，不妨再观察些。

这汉子倒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见来者是原代，不禁一大惊，先前那股子开门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戾气都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再大的不快，又怎么可能对这位发泄出来。

白粪堆结巴一声：“原、原公子，您怎么来咱这儿了？这都快要天黑了，您怎的，怎的……”

原代当然是看见了他之前那副不耐烦的模样，只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先别说这些，白兄你且先带我两个进来，我少刻再与你解释些。”

白粪堆一听这话，面上表情陡然一惊，一脸横肉只剩下了嗫嗫嚅嚅的磕巴，好不容易才掉下两句话：

“这，这这这，这这。原公子你稍等小的些，咱收拾下屋子，再来迎您两个进来。原，原原公子，您看这如何？”

原代一下就变了神情，先前的和蔼好似只是幻觉，两只眸子鹰瞵鹗视，略微回头扫了一眼背后的王诚，见他无动于衷后，才又望向白粪堆。

他近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二人是可以等，只是，你且好歹收敛些，今日可是，贵客上门。”

王诚当然是听不出来他这两句话其中所蕴含的种种。

只是，这话术里的凛冽，到底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那姓白的屠夫也是猛然一颤，连忙报了几声好，皮肉抖擞个不停。

原代颔首后，他便自顾自的阖上门去了。

王诚看见了整个过程，他暗自咂舌，看来今日这一趟，恐怕也没有之前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不时，这宅子中就传来了淅淅沥沥的人声，男人巨力叫嚷着，像纤夫拖船时喊的号子，再是金石碰撞，动起来似的哗啦几声。

即使隔了三道门，他还是能辨认出，这里面不少女人的哭喊，动静虽微弱，但戳心灌髓。

他还仅是站在外头，其实就已经多少听出来，刚才那原代是要这肉屠收敛些什么东西了。

忙了好一会，这汉子才又打开那道杏黄色的大门，对着他几个应道：“原公子请。”

王诚注意到，这会的白粪堆，望向他的眼神里，已经只剩下了泼天的警惕，与张疑。

这可真是，如鲠在喉。

他才把两脚都踏过玄关，那原代就介绍与白粪堆道：“白兄，这是本公子今日里结识的义士，尔德兄。”

“鄙姓王。”王诚补充道。

那白粪堆却好像怔住了似的，他一时之间未有表示，直到原代牵过他的手，轻扯一下，这人好似才反应过来。

“哦哦。”白粪堆如梦初醒，嚷一句，“莺儿，来给原公子，和这位尔德兄弟上茶水。”

那边原代还在侃侃而谈，王诚的注视却已经转向了里屋。

果不其然，里屋那边走出一个女孩，十四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其实也不甚好看，憔悴脸，鼓眼努睛，枯瘦的身材，王诚看着就觉得硌得慌，伴随丝丝窒息。

披着一身麻布，边走边咳两声，摇晃的连她手上那几个杯盏都没能稳住，差点就掉落下来。

白粪堆不住的拈扯髭须，两只大手摸挲着床沿，发出咯咯的声响。

而原代见了这情景，却只是轻轻皱眉，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女子就这么三步并作一步的蹉跎了过来，在白粪堆面前低了头，把那杯盏都放下，柔软的声音轻声喊一句：

“几位爷，吃茶了。”

肤色不漂亮，脸蛋不漂亮，眸子不漂亮，身材不漂亮，手不漂亮。

脖颈上大几道红印，错落无序。

王诚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只觉得兴致全无。那原代见场景多少添了些尴尬，忙解释道：“尔德兄，这是白兄弟的妻室。”

他倒是在其中穿针引线，好不熟络。顷刻之间，他就又转身向那屠夫道：

“白兄，这位尔德兄是我今日里遇见的壮士，街头仗义，身手精湛的很。”

“俄而，在下安排你二人较量一场，不打不相识，如何？”

还没等那壮汉有所言表，王诚就接过话头，补出一句道：“这，原公子，您讲这位，粪堆兄弟……”

他加了重音，果然面前壮汉的面色一滞。

你倒是好个自尊！

“粪堆兄弟都是会些什么把事？我二人要斗，也得斗个公平，不能欺了谁谁。”

白粪堆精神猛然一振，他咧开大嘴，破天荒的抢了原代说话的时机，胸膛起伏着说道：

“既然尔德弟兄都如此说了，实不相瞒，本人沉湎于庖屠术多年，创得一道自裁的独门刀法，至今仍敢仗言这整个济西城中不可能有人能使刀超过我。尔德兄弟既然如此自信，咱两个就以兵器斗如何？”

王诚哈哈大笑，他是真心笑的。

“好，未曾想粪堆兄弟居然也是使刀兵的好手，在下也只能言必笃实。我祖上流传下来了一柄宝刀，名叫计都刀，不知粪堆兄弟和原公子是否听说过。”

话音未落，洪钟般的声音就又响起。

“哦，尔德兄弟居然也是个用刀的侠义之士，那计都刀的大名，威震此地几百里，白某也是自听闻过的。如此恰逢良机，那不妨我二人当今便抽刀较量几合，不试高低，只认缘分。”

“兵器斗就兵器斗，我二人要斗个漂亮，让原公子舒心方可。”

“好，尔德兄果然豪情，待我也去取我家传宝刀来。”

“美哉美哉，不过不用粪堆兄弟担忧了，我这把计都宝刀，一直是携在身上的，等你取得宝兵刃回来，我二人就在你家中庭院一试，如何？”

他二人越说越快，也都不相让一点，剑拔弩张。

真个令人应接不暇，及到最后简直像是连珠炮似的，各种暗箭明枪刀光剑影如潮水般涌个不停。

“打住！！！”

一声大吼打断了他两个的争锋，那白粪堆本来正在气头上，现在一看来者是谁，却也做了哑巴。

王诚也直扶额，看来这一招，也不是完全能如他的意。

原代见事态正在疯狂的脱离出他的掌握，不得已喊了这一声。

“白弟兄，尔德兄。你看看你二人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我今带尔德兄来此地是要你结交一位义士，不是来此地挑衅张扬的。白兄弟你也是，刀剑无眼，你二人斗起来，伤了哪一方，都是本公子莫大的损失不是？！”

“依我看，不妨就在白兄弟的庭院里，用拳脚功夫打上一场就行了。不许伤人性命，也莫要争强好胜。”

“是，公子。”白粪堆率先服软。

而王诚只转向原代，对他拧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

活像那焰口将要吐幽火时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