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外面一片荒凉……

在高处眺望，目所及的地方都布满流动沙丘，唯有一条倾斜的铁轨还屹立在它们之上。

引擎的声音闹醒了这些不安分的居民，它们开始流动。两边站立的沙丘似乎想要彻底吞并这些外来者。

一路轰鸣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过英吉沙尔，但是却比上次少了几分威严，孤独凄凉的鸣声传响了整片南疆。

一直到了铬什城南的大铬矿场，心里五味杂陈的众人都用一种怪异的姿势走动着、站着，等着最后的结尾。

交接仪式过后，志愿者们原地解散，回到了他们各自的避风港。

“结束了。”

一箱一箱的货物正躺在滚木上，被一圈一圈地送到施工现场。

每每看到这座镶嵌在昆仑山支脉的‘隧道’，不由得让人担心它的存在——会不会又一次造成什么后果不堪的伤害。

最后离别的时候，那些别着A字形徽章的志愿者们，都能从那座深不见底的隧道中，感受到来自地幔的热情。

……

“关于高温高压炼煤法，我觉得有必要重新整合一遍，根据以往的计算结果，想必大家也都知道要去找什么了。”

白净、典雅，首都科技中心背靠着燕山山脉，象征着最速曲线的外壳完美地突出了曲线的美感，顶部固定着一颗中间贯穿的铜色金属大球，每天都引导着上千千伏的电压传至大地。

在其之下，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各部门，涵盖了大大小小的各学科。

在地下四百米的地方，有一项研究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现在还差最后一项——实践，我们要找个地方……用来验证这是否正确……但是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稳定的压力和温度。”

“地热是最好的，当然。但是目前还没有一次记录做到过……哪怕是科拉超深钻孔，也仅仅达到十二公里的深度。”

“很可惜呢，要是他们没把波罗海看作海洋壳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到呢。不过现在我们能做到，不是么？只要在最薄弱的地方给它一些小小的力……”

一部分人有点头有交头接耳的，都很同意这个分析。

“你说得对，但是对于新开挖一个可能没什么用的永久性坑洞，我更倾向于直接去软流层的溢出地——大洋中脊或是活火山，这是免费的，而且是高效的。”

另一部分人咂嘴地赞赏起来，更多地倾向于这类观点。

现在，所有人都望向这边，这个拿着决定权的人，谁穿着一身调和的研究服装，手上拿着透明的‘塑料板’——胡萝卜素成像投影板，上面置了三张纸。

“好吧，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打洞，二是下海。那每个人在纸上写上选项，就此选择吧，各位。”

不久，一圈人流排着队交上了答案，整个过程安静庄重。

一张一张的白纸被折叠后又被展开，像极了七十年以前，每人一张投票投出了村长。

数着数着，计票人就停止了，旁边还有几片折纸没有打开，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因为结果已经出来了，还是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

“嗯……那么挑两个地方吧——海洋或者大陆。”

已经开始有人欢呼，皱成一团的拳头微微颤抖，提前为胜利开起香槟。短暂的喜悦后，开始和同伴争相讨论起选址。

计票人和蔼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争破头皮的样子，这才是科研的态度嘛。

他挂着笑容，别过眼，看着那个扯他衣袖的小伙子：

“真的要下海么？”

“当然，无论从哪一方讲，下海都是压倒性的胜利。”

……

整座高十米的大厅，有四分之一的墙壁铺上了地图，而现在，这正是它们的主场。

坐在地图前面的人俨然有一副研究员的样子，没有沾上什么不良嗜好，声音也很粗犷洪亮，以至于他每说一句话，都能掩盖下面的小声议论。

“这里是目前国内唯三可以顺利运作的活火山，也是为数不多还能安定的火山，按可行性来排，一是琼中火山，二是木斯塘火山，三是达多曼因火山。”

三张地图轮流切换，每一张都有着不可淘汰的原因。

“琼中火山最近一次喷发是一万年前，木斯塘则是大约公元十世纪。而达多曼因火山最危险，自1983年最后一次大规模喷发以来，根据六十多年来的观测，它附近的岩层极其不稳定，有证据表明其下方的岩层已经出现了错位，但未检测到岩油的泄露。”

“根据1985到2042年来琼州火山观测站的持续测量来看，琼中火山内部岩浆收缩严重，已经不具备本次的科研条件了，而且……特别的是，它旁边还有一座东西……”

其实根本不需要再调集这么多专家来共享这些数据，排除法已经足够用了。

“我想问……你是说，其实目前就只有一个选项了？”

“是。”

刚刚那个坐着回答的硕士此时望着白得毫无瑕疵的大理石圆桌的每一个位置，他的微笑缓缓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没有意见，无论总部说什么，我们火山部都会尽力去安排好的。”

这句看似套路、敷衍的话却恰恰鼓舞了其他部门的士气，于是乎，大厅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自然资源部还有塔克拉玛干地区的所有探测资料……”

“海洋部会作为后援提供另一个候选地……”

“谢谢，同志们。很感激你们的付出，但是这一次，并不只是说说这么简单的……”

这些话……听着让人感到久违。并没有特别地乏味，反而积攒着许久以来的积极，像是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有了疯狂的追随者。上一次……还是在‘赤道环巽他计划’提出的时候。

“……这一次，我们会直面地球上最强大的能量——它的一次小喷发，都可能会超越人类所有核武器释能的总和……这次要面对的难度不亚于联邦政府，格林近千平方公里的地陷，在这里就可能会变成上百万公顷的火山灰。”

他拿着张纸，手指甲用力地刮着署着自己的名字的地方。在吱吱的声音中，他犹豫着把最后一句讲完了：

“中央说过了，要在最小的牺牲下探索最大的领域。现在，你们有权退出这个计划。”

缄默是他预想的反应，而事实确实如此。

不得不承认，自那次事件之后，两国的秘密联合研发被瞬间冻结：明明就差一个稳定的环境，最后还是不能实现……

他可是最先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尽管受到不少的质疑和屈辱，但是多少还是让这个伟大的项目得以运作。但现在，那份终止合作的文件现在还留着他的签名——多么悲催！

所以谭海源，谁正低着头思考着他可以预想到的结果——十之七八的身影将会在不久之后消失——也失去了对这个项目未来的期盼。它或许会像‘月地走廊’一样，继续沉没在科学的底部。

他忙着订正计划，可是全场都是沉默的，这让他更感到难受。

“谭，该决定了。”

叫醒他的这句话是对面传过来的，他苦笑着觉得只剩下对面留下的人了，但是这就是现实，不是么？

明明眼睛是最灵敏的，为什么我还抑制不了向上看的欲望呢！

多年以后，当谭海源站在那栋宏伟的‘月地走廊’之上，他准会想起遥远的那天，情景正和这时一样。

“嗯？全员同意？”

“嗯，全员同意。”

好吧，有时候，还是有希望的。

……

回过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好的车票，这张普通的纸片有着熟悉的触感，和目前世界上最高效的交通。

上面的审批很快，恍惚间让他觉得其中有些赌的成分。算了吧，谁的生活不是赌的呢。

人员已经在流动中了，有时候站在走廊，他站着的样子呆若木鸡，忙忙碌碌的人擦肩而过，完成了一个项目，又继续下一项研究。

他要的数据兜兜转转传到了他手上，打开它，总有一种翻开尘封历史的感觉。

木斯塘火山监测站的建立时间已经无从可考，这批资料最早的时间在2000年中旬，最新只到前年，其间还断断续续的。只有时间没有名字，如同控制台里作弊生成的那样。

“木斯塘地区近几年发生过几次小地震，很不走运震坏了监测站。不过这几年……谁还会去关心偏远地区呢……”

他立刻感到不妙，不，应该说，是个正常人都感到不妙。这么庄严的实验，接受到的最重要的部分竟然完全不足。

必须要中止了。

谭海源抬起手，什么让他能够成为这个大厅里最明显的人。事实上，已经有人这么做过了，他们也在交头接耳着。

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有一道消息径直走来，他才知道：

“那座火山……死了！”

“死了？”

“嗯呢。不过只是外部死了，它的心脏还在做最后的跳动。”

每个人都是高兴且紧张的，一说是这个项目迎来根本性的决定，弗如说是每个人的努力即将诞生出结果——胎死腹中或是硕果累累。

“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

一个人影缓缓走向门口，蒸汽门顶着十吨的重力缓缓下沉，像裂开的缝隙，不断喷出冰冷的北方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