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暗沉沉的，西北的太阳已经没落下去，随着暮光在地平面沉降，蒙影也在黯然失色。曾经笼罩着大地的光线已经在收缩，只留下这座孤独的城市一点点霓虹。孤傲矗立在郊区的火山，正接受着阳光最后的洗礼。

“下山了下山了！快看快看！”

“别摇别摇，我知道啦，我现在就去。”

活力，烟火气，在丁达尔的暮光下显得格外亲切。黄昏的降临反而带来了光亮，即使是在太空，也可以大致地辨别出夜半球的陆地轮廓。上百个亮斑，上千条明线，细诉着这里繁荣的经济。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今天七点二十七分五十七秒日落，还没到18度呢，急什么？”

太阳渐渐下移，灯塔渐渐开启，光束远眺浅海，油轮远洋彼岸。等到地平线以下18度线缓缓远离日核，黑夜时代才真正来临。这时候，商业区内已经人头攒动，郊区也闹闹哄哄的。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

“我知道啦，我在观测了，你赶紧去忙吧，挂了。”

即使是学校，晚上的灯火也不会断绝。

千百号人齐齐地端坐在足球场上，巨型屏幕竖立在跑道上，上千双眼盯着白花花的屏幕。谁也不想错过这个令人兴奋的瞬间，就算是眼球瞪地迸出泪珠也不会轻易转头拭去。

周围充满着银河的静谧，但如果我们侧耳倾听，还是能听到一些故事：

“准备好了吗，殷络？可以看见‘癸酉’啦，我已经对焦木星了。”

“放心，小满！我是什么人呐，我们工能部什么时候让学校失望过？哼哼。”

巨型屏幕的后台，上千条线路密密麻麻地堆放在地板上，旁边的计算机正在不断地接受和处理信息。显示器的白光照亮着一个颜色憔悴的少女的脸蛋，把她灰白的头发衬托得雪白。尽管眼袋填满了黑色，那双半睁半闭的天蓝色眼瞳仍然闪闪发亮。

伴随着天蓝眼瞳闪烁的还有屏幕的消息：“殷络，这里是工能部，荧屏上的障碍排掉了，可以进行下一个接口……另外，殷络，建议你多休息，昨晚……”

回复：“别说这么多，赶紧接最后一个接口，我好得很，还活着呢。另外，我说过了，直接叫我络就行。”

“累死啦。”络把自己的瘦弱身躯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地交叉双手，半抬起头，晃了晃被白色‘毛毯’覆盖的脑袋，像是自言自语，“我都说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啦。”

不多时，外面传来欢呼的雀跃声。络起身走到外面的操场，看到屏幕上传来的天文台的实时观测：

在屏幕上可以模糊地看见一颗小小的褐色行星，很快扩大到占据了整个荧屏。复杂的条纹逐渐显现出来，最惹人注意的大红斑就像一只眼睛，突然睁开，紧紧地盯着每一个人，让人发抖。

嗡嗡声突然传来，仿佛大红斑已经察觉到了观测者：“喂喂？天文学院的所有人，听得到么？”

原来是学校的天文台广播。

“这里是天文台的奈小满。非常不好意思，这座望远镜只能放大到这种程度，但是没关系，不会影响到成环监测……”

广播嗡嗡作响的同时，屏幕的画面也在变动。大红斑一下子消失在斑纹中，几个灰色的小球略微显现又坠离屏幕，画面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灰蒙蒙的椭圆上。

“……但是小行星‘癸酉星’已经在早上突破了木星的刚体洛希极限，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中间态，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它已经在分解中了，这个过程接下来会持续2天左右……”

短暂的沉默又让电波声占据了环境。

“……另外，我们天文台会把观测录制成碟，两年后的毕业典礼上会当做纪念品送给大家。”

人群开始欢呼。

有趣！我还是第一次收这样的纪念品呢！——作为工学生，络对现在的‘直播’不太感冒，反而是天文台引起了她莫大的兴趣。

闲着也是闲着，话说天文台我还真没去过呢，再说了，去逗一逗小满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络的身影穿过沸腾的人群，淹没在灯光中，影子慢慢地拉长，一路延伸到天文站的入口。

在这里——冶水大学，天文专业是无可挑剔的，而且独自占有整座冶水火山。这座已经死去千年的热点火山处于北回归线附近。虽然临海，但它的火山口附近水汽很少，很适合建造天文台。

实际上，冶水天文站就是整座火山，那座设备最精良的天文台就在离火山口不及300米的孤立平台上，连接它和天文学院的是理科生的噩梦——三千多级台阶。

“运动也是必修课”，台阶旁的告示牌如此说。

行叭，不就是三千级台阶么。

冰冷的石板砖还没有从夏至的温热中缓过神来。即使是山，也和石板一样喜欢着白天，似乎内部还有上次喷发的余热正在散发。

半个多小时之后，奈小满就瞟到了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进入天文观测台。

小满一看就知道是谁会这么多事上来：“欢迎光临，第一次接收工学院的贵客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头喝起杯里的茶。

“真是要命啊，为什么不设置缆车！”

络像一摊液体一样覆盖在天文台的沙发上：“没想到你们这么艰苦呢，也是，应该的呢。”

一杯热水很快地塞到了络的嘴边。

“嗟。”

小满挑衅地看着这个锐气尽失的软体。

络勉强地支撑起来，用脸蛋紧紧地贴着天文记录仪，双手把玻璃杯捧在面前，慢慢地喝热水：

“小满，银河有这么好看吗？”

“当然！”

“可是银河有什么好看的呢？”

“嗯……你听说过河图洛书吗？”小满转过头来。

“当然，虽然我学工学，但对于宇宙还是有些了解的。”

络又摆出了得意洋洋来。

“河图为体，洛书为用。如果说银河为体，那么我们就是在画图，为银河画一幅人类的图……”

小满抬起头来，越过望远镜，望着天文台天窗露出的若隐若现的银河，若有所思：

“……这幅图画着人类的标记，是我们探索宇宙的决心，是我们热爱而不屈于自然的体现，就像‘银河洛图’……嗯，名字不错……”

“嘁，没什么好看的呢，别再用那种阅读理解的烦人无聊句子来敷衍我了。”

络眨眨眼，打断了小满，翻弄出无聊的表情来。

平日里，很少人这么称呼络，唯独小满很喜欢：

“是呀，络大小姐，那你还不赶紧升级这些器材？工学院已经三天没给我们器材了，你作为工头怎么不监督一下？”

仿佛传来了牙齿咬碎玻璃杯的声音。不过，身为天文学院的团宠，因为跳级和选拔而早四年进入冶水天文大学，奈小满虽然和殷络同龄，但毕竟有实力和学位占优势，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殷络也不敢有所反驳。

不过殷络也没有特别坏，但在熟人看来，她才不会轻易给你好脸色看。虽然本人见面必讽刺、说话分明暗，但是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还是尊重人的，只是表达方式很令人误解。

“小满……”

小满侧过头来，准备看络的表演。

看着络享受热水的愉悦心情、泛红的脸颊、半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副带着嘲讽的死鱼眼在不断地嘲讽你，谁也会感到不自在，或者说是恼火。

眼神表达很有效，小满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去。

“小满，你说它要是在地球上旁边发生，该有多好看呐……”

转头看着面前这个对金属和火药有着奇怪癖好的家伙，小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个人对毁灭有着十分高昂的热情，还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学校下手……

“天呐，我都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会有什么灾难！”

小满快被她说的话话吓得喘不过气来。

“好看呐，哈哈哈……想象一下，轰的一声，让月球和小行星相撞……哇哦，新的‘赤道环’！行星环！”

殷络早就注意到，小满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恐怖和害怕了。

“哎呀呀，没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络挨着小满的肩膀，像个大人一样拍着，但是又像个小孩一样摇头晃脑地吐吐舌头。

“好了好了，我还要忙啦，你快点走开啦。”

天穹又重新占据了小满的视野。

“对了！今天是戊辰年巳月初八，是小满节哦！十九岁生日快乐，小满！”

“才知道啊，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啧，一点兴奋都没有，好歹是我啊，换了别人，我才不会多说几句呢。”

“这样啊。谢谢你，让我今天没有感到十分不爽。”

……

外面，虽然光线很暗，但是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和这座天穹相互映衬。

在那里是看不到带状星群的，我们的灯光太亮，让探索的热情变得冷淡了。

但宇宙又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引起我们持续了万年的崇拜。

它创造了一切，轻而易举就能打造世界，也能简简单单地毁掉一个世界。

谁也不会想到一次简简单单的经历将会是整个世界历史进程的转折点。警报长鸣……和一九八三年一样，人们略带恐惧地看着天空，祈祷着不会出现庞然大物。

故事，就起源于这里，这个时刻，这些人，或者说，这个时候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