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李傕摆出长者风范，训诫道：

“文和先生欲回乡为母守孝，乃孝道也，陛下当嘉奖，不该拒绝！”

刘协懒得搭理他。

反正这厮马上要露出凶狠的一面了。

双手拢起，刘协自顾自说道：

“车骑将军可知，《论语》中，有‘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以为是孝乎？’这么一句话？”

李傕眉头皱起，向身旁贾诩看去，露出询问之意。

杀人他在行，书嘛……

他出身地方乡绅，比黔首百姓好一点，但也没好多少，而且很早就提刀杀人，读书少。

《论语》从来没看全过，所以，不知道这句话。

贾诩当然知道这句话。

作为才学八斗的当世大儒，《论语》早就背的滚瓜烂熟。

看了眼双手拢在袖子里，挺身而立的刘协，贾诩心中微微奇怪。

在李傕面前如此淡定，这可不像天子昔日模样。

“这是子夏向孔子问孝的一段！”

迎着李傕询问的目光，贾诩解释道：

“孔子告诉子夏，真正的尽孝，在‘色难’，亦为‘心难’，即发乎本心去尽孝，而非外在行为！”

“陛下！”

向李傕解释后，贾诩向刘协说道：

“陛下果然聪慧，但对这句话的理解，依然有所不足！”

“陛下只看到，尽孝需发乎本心，不拘于外在行为，却互视了礼之所在！”

“《礼记》有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孝道亦不例外……”

……

贾诩语速不快，却字字紧扣大义，逻辑紧密，很快就将刘协的话批驳的一无是处，说道：

“回乡守孝，孝礼也，圣人亦需遵循，诩岂能例外？”

“嗯嗯嗯！”

一旁的李傕，听得连连点头。

到底是文和先生，懂的真多。

“陛下！”

最后，贾诩向刘协拱手道：

“所以，回乡守孝乃人伦，为天下人所遵循，还请陛下准诩之请！”

“正是！”

李傕也跟着说道：

“陛下读书还不够多，文和先生说的，才是真正的大道理，这便下旨，让文和先生回乡吧！”

这几年，贾诩多次为李傕出谋划策，交情不浅，他自然要帮着说话。

让小皇帝下旨，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说的时候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

君臣之礼，李傕只做到了外在行为。

发乎其心，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呵呵！”

当着李傕和贾诩的面，刘协突然笑了。

“文和先生，你误会了！”

刘协笑道：

“我那句话是对车骑将军说的，你说的这些，和车骑将军可没关系！”

“至于对先生说的话么？”

笑吟吟的看了贾诩一眼，刘协笑道：

“先前已经说过，便不再多说了，但是，朕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说到最后，刘协脸色郑重，直盯盯的看着贾诩。

对《论语》和《礼记》等经典大义的理解，他拍马都追不上贾诩，自然不会在这方面纠结。

在贾诩面前，语言辩驳，毫无意义！

不过，他是皇帝，有不讲理的权力。

“这……！”

面对刘协咄咄逼人的目光，贾诩心下苦笑。

搞半天，说这么多，都是白说。

“不对！”

迎着刘协目光，贾诩心中突然一动。

“天子说，那番话是对车骑将军说的？”

“莫非，天子在暗讽李傕没有臣子之道？”

想到这里，贾诩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李傕没有臣子之道，天下人皆知，无需多提。

但天子这么当面说出来，哪怕是暗讽，也需要不小勇气。

刘协八岁登基，从当上皇帝那一天起，就一直看权臣脸色行事，可谓自主权全无。

一直以来，因为年龄幼小的缘故，朝中大臣几乎没人在乎过天子。

天子今年十四岁。

这个时代，十四岁已经成年了！

成年，意味着想掌权！

天子想掌权，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铲除权臣！

只是……

想了想当今局势，和天子目前处境，贾诩暗中摇头。

自桓、灵二帝以来，朝中党争不断，外戚、宦官轮番乱政。

又有黄巾之乱，地方割据，董卓乱朝，诸侯征伐。

到现在，大汉威信已降至冰点。

各地诸侯不奉朝廷，相互之间征战不休。

天灾不断，瘟疫横行，百姓飘零。

心怀汉室的人越来越少。

天子更是被军阀裹挟，严密监控，毫无自主权。

先不说铲除权臣，执掌朝廷有多难。

就算真的除去了李傕、郭汜等人，面对糜烂至此的局面，又能做什么呢？

在贾诩看来，哪怕身边没有权臣，天子掌握了朝廷，也毫无意义！

因为，现在的大汉，不是以前的大汉了。

各地诸侯，早已事实上独立！

充其量，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周王室一样，默默等着灭国！

这才是大汉的真正局面。

当然了，这个时期，只有智慧如贾诩这类人，才看得到。

所以，贾诩不可能辅佐刘协。

没前途！

想到这里，贾诩向李傕投去求助眼神。

天子的意思很明确。

就是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但这绝不可能！

虽然李、郭已经停战，并打算护送天子东归洛阳，但朝廷依然是个大漩涡，随时都有兵灾发生，天子身边的人，将朝不保夕。

一定要离开这里！

现在看来，天子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定要留下自己，甚至不惜采用威胁这等下流手段。

不冲撞天子，是走不了了。

自己一介文人，又是个恪守君臣之道的老实人，冲撞天子这种的任务，还是交给李傕的好。

李傕和贾诩认识多年，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

“陛下！”

转头看向刘协，李傕喝道：

“文和先生要回乡为母守孝，这是大义人伦，必须尊重，快快下旨吧！”

说话间，体表气血煞气升腾，杀人无数积累而来的杀气，毫不掩饰的逼向刘协。

经过前面的对话，他觉得，以理服人这条路似乎走不通，而且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既如此，还是按往日习惯，直接逼迫吧。

文和先生好不容易求自己办点事，这点面子要给。

至于刘协反对，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杀死王允，逼走吕布后，面对他和郭汜等人的要求，天子向来无有不允。

这次肯定也一样！

‘轰’

当李傕向自己喝呼时，刘协感觉到无边杀气扑面而来，一时间胆战心惊，差点就依照惯性答应了。

无论是本时空，还是这个时空，答应李傕的要求，几乎形成了本能。

但这次，和本时空一样，他顶住了这股杀气，盯着李傕，怒斥道：

“李傕，汝欲弑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