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同志到底在哪儿呀？他有没有看到我这盆梅花盆景啊？”

司里街上的烟纸店里，李茂祥趴在柜台上，看着跟往常一样，悠哉悠哉的等人登门买烟，实则内心里焦灼不安。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用梅花回应野草同志安排的任务，所以他相信野草同志一定会联系他，甚至质问他为什么没完成任务乃至批评他，但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来自于野草同志的暴风雨了！

让余初夏那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保持跟廖文克的联络，从而获取情报，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唔？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李茂祥正在琢磨着到时候怎么给野草同志解释的事，忽然有道奇怪的人影掀起他的柜台盖板，拱进了他的店里。

这人一身肥大臃肿的棉衣棉裤，头上缠了一块灰不拉几的头巾，把头脸包裹的只剩俩眼露外面。

李茂祥最早留意他的时候，他袖着双手，头也不抬，贴着路北墙根自西向东走来，此时见他闯入烟纸店，李茂祥心里不由得一紧，下意识的向楼梯方向靠了靠。

为提防定期不定期的搜查，店里没有配备枪支弹药，真有危险的情况下，李茂祥只能祈祷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能跑得快一些。

“李爷爷别紧张，是我！我！”

“？”

那道人影躲到烟纸店的门垛背后，解下头上缠了好几圈的围巾，露出余初夏的脸。

李茂祥有点懵：“小余，你这是……”

“李爷爷，吓到你了吧？对不住！你也知道，我前两天来拦过廖文克好几回车，他别墅里的特务保不齐看我眼熟，而你店恰好又开在他别墅斜对过。万一让他们注意到我来找你，搞不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李茂祥听她这么说感觉倒是挺感动的，真是个会替别人着想的好女孩，但是姑娘，你不觉得你打扮成这个样本身就已经够扎眼了吗？

“李爷爷，廖文克下午去我店里刮脸了，我从他那儿刚刚获取一些新消息！”

“一些？”

余初夏使劲点点头：“对！就是一些！他说他今晚要去参加什么筹款晚宴，筹集到的钱明天会换成现大洋，明晚装火车运往鲁南！对了，运送现大洋的那列火车司机叫谢奎！”

李茂祥都听傻了，从钱款来源到运输渠道再到目的地，甚至还有火车司机的名字，这是消息吗，这是一些消息吗，这明明是一个完成的计划呀！

这么详尽完整的计划，廖文克居然会告诉余初夏？他吃错药了？

李茂祥谨表不太相信：“小余，这些都是廖文克告诉你的？”

“也不能说是他主动告诉我的，算是我打听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余初夏为了增加自己这些消息的可信度，就把自己怎么跟廖文克交锋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讲了讲。

因为真实，所以可信。

因为可信，让李茂祥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小余，你这太危险了！廖文克是一个非常残忍狡猾而且非常有脑子的汉奸，你这么呛他的火他都没动你，简直，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也觉得挺神奇的，所以我才越发相信，我能从他嘴里打听出更多的消息！”

余初夏讪笑一声：“不过他也说了，我问的这些都是大面上的泛泛之谈，研究研究报纸什么的，稍稍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猜得到。如果我再敢往深里打听，就打断我腿！”

“这种事他肯定能够做得出来，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李茂祥嘱咐她一句，脑子里快速把刚才余初夏说的这些过了一遍，发现有个小细节不对劲：“小余，你跟廖文克没谈到过火车司机的话题，你是怎么知道谢奎这个名字的？”

“我自己猜的！”

“猜，猜的？”

“是啊！廖文克不是让我刮脸吗，他歪椅子上不能乱动对吧？刮一半的时候，他司机阿福进来，趴他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随后他自己嘀咕了一句：‘谢奎是个老司机，由他亲自坐镇火车头，我就放心了。’”

余初夏最后一句，是学着廖文克的腔调说出口的，直接把李茂祥听得无语了。

他认同余初夏的猜测，所以不禁感慨，这姑娘年龄虽然很小，但在搞情报方面很可以啊！

这时余初夏突然解开棉袄扣子，从里面摸出一个油纸包，接着打开，把里面一只鸡腿送到了李茂祥面前。

“李爷爷，狗汉奸送我两根鸡腿，我吃了一根，这根孝敬您！”

“爷爷不爱吃，你吃吧！”

“谁不爱吃鸡腿？李爷爷这是觉得这根鸡腿是廖文克那个狗汉奸买的，嫌脏吗？我跟你讲，这个事情上你要看开些。狗汉奸虽然该死，鸡腿是无辜的！”

“噗……”

李茂祥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只好接了她的鸡腿。

然后他就看见余初夏略带一丝忐忑的搓着双手，陪笑问了一句：“李爷爷，你看咱上午说的那个事情你汇报了吗？红党那边同意了吗？”

好家伙，敢情这鸡腿不是白给的，在这儿等着我呢？

如果时间倒退回余初夏下午突然闯进店门之前，李茂祥的态度依然坚决。

诚然，情报工作非常重要，一条有价值的情报或许可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但红党不能为了一条有价值的情报去嚯嚯一个无辜的年轻姑娘！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这是做不做个人的问题！

以牺牲无辜者为代价的挽救不叫挽救，这是人性的漏洞，泯灭人性的发端！

当年国民政府的特务处，以及如今的军情处，之所以令人诟病就是因为他们往往更擅长以泯灭人性的方式做事。

然而现在，对待余初夏的问题，李茂祥犹豫了。

他真切感受到了廖文克对余初夏的容忍，也感受到了余初夏在情报工作上的天赋，说不准野草同志准备搭建的这条全新的情报交通线真的可以！

要不要冒险试一试？

夜幕缓缓降临，烟纸店里没有灯光亮起，李茂祥默默的把柜台上的梅花盆景收起来，然后关起店门上好门板，晃晃悠悠的走到太平街上，找了一个电话亭，打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