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折不断
成化皇帝欣喜地发现,自己这位老师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贴心。
站出来的是次辅刘珝。
“陛下,臣认为东厂之所以声名狼藉,人人痛恨,实乃用人不当所致,尚铭此贼贪婪成性,瞒上欺下,背着陛下做下无数天怒人怨之事,实是不诛不足以平众怒也。
然东厂实乃祖宗所设,不可任意裁撤。
但若有过不罚,何以平天下悠悠之口?
故臣以为,厂卫亦如人也,有功当奖有过当罚,不可不查。
然如何考绩?
臣以为,我大明治下不可有不法之徒也,当依法而断。
东厂作为屡立功绩之衙门,为大明效力八十载,可以类比金书铁券之勋爵论功过。
此臣一愚之得,尚请陛下集思广义,多听听百官之议。”
这位一直一言不发,毫无存在感的刘次辅不发言则已,一发言就转移了矛盾。
而且刘次辅说话的时候,最后一句乃是对着万首辅说的。
他嘴里说的是让皇帝多听听百官的意见,实则指明了要皇帝逼万安表态。
不得不说,这就很有点解铃还需系铃人的味道,直指症结所在。
作为被东厂祸害的苦主之一,万首辅的表态相当重要。
而另外一位苦主刘大夏却排在殿外,根本就不得进大殿议事。
万安的诉求与众清流是完全不同的,万安被殴打,当然痛恨东厂。
最主要是作为百官之首,这个脸面不能不找回来。
但若是严惩了东厂的头子尚铭,也算交待得过去了。
成化皇帝看向万安道:“万爱卿,你怎么说?”
丢车保帅,先保住了东厂,尚铭该怎么处理都行,换个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爱卿这个词成化皇帝很少用,今日连用两人,意思都很明显。
若是万安不能领悟,哪也不配作这个首辅了。
万安当然清楚皇帝的意思,他本就是靠阿谀皇帝坐稳这个位置,想着的自然是最好能保全自家脸面的情况下顺着皇帝,当下回道:
“刘大人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也,臣亦深以为言,便以太宗皇帝所颁金书铁劵为例可也。”
万安倒也光棍,立即就敲定了刘次辅的提议。
首辅乃百官之首,众清流一时想不出反驳之法,便被他快刀斩乱麻,板上钉钉了。
我……去,这两个奸贼!
万首辅与刘次辅素来不和,众人根本料不到这两人会在这件事上同心合力。
众清流倒吸了一口冷气,太宗皇帝颁授的金书铁书!
这东西大家都很清楚,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常刑免责、死罪可免死一次!
这还如何让东厂伏法?
大明勋爵家里都有金书铁券,作为皇家给打天下的老兄弟们酬功的恩荣和特权象征。
当然,金书铁券绝不是万能的护身符。
想当年,太祖皇帝发起飙来,手握金书铁券却被弄死的第一代功臣不要太多,
但这只是理想状态,要破去金书铁券的不坏金身,只有天子才做得到。
换作其他人谁都没这本事,白瞎。
东厂的恶行当然够得上死罪,所以众人才会奏请罢撤,也算是宣判了东厂的“死刑”!
但若是依照金书铁券的规定,有“免死一次”的特权,理论上众人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只是抵消东厂一次特权。
众清流面面相窥,只能放虎归山了么?
今日如此绝佳的机会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了!
所有人都沮丧了起来,可纵然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成化皇帝脸上泛起了笑容。
梁芳连同所有的传奉官们都是脸上止不住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
就算东厂恶贯满盈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逃过了灭顶之灾!
毛弘,张宾等清流已经握紧了拳头,准备作最后的死谏,为了江山社稷,死家国可也!
王越、马文升等相互对视,却均是摇头无语。
便在这时,殿门侍立的一个小太监却是悄悄将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和一张纸条递给了靠近殿门的官员。
然后这纸袋经过层层转手,递到了王越的手里。
王越悄悄打开一看,眼里顿时止不住狂喜。
又看了看纸条,心里顿时底气十足。
此时成化皇帝眼见大殿里群臣无言以对,便想就此了结此事,示意梁芳。
梁芳问道:“若诸位大人无异议,东厂一事便依祖制,抵消金书铁劵……”
“慢着,臣有本奏!”王越出列,朗声道:
“若按两位阁老所言,东厂亦如人也,敢问两位阁老,东厂所罪是否属实?认不认罪?”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万首辅答道:“东厂所犯,皆有实证,不容抵赖。”
刘次辅也是答道:“此不容狡辩也,梁公公可问那尚铭,认不认罪?”
两人虽然保东厂,却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固宠,打压东厂却还是要做的,当然要让厂卫们知道,内阁永远高于厂卫。
众人看向梁芳,尚铭被禁足,便是交由他审讯看管。
梁芳原本准备了数套狡辩之词,但此时有金书铁劵护身,已经成了金钢不坏之身,哪里还怕什么认罪?加之内阁又明显偏向了自己一边,何惧之有!
当下便点头道:“尚铭确实已认罪,证据确凿,供认不讳。”
实则他内心里已笑开了花,以为这不过是清流们为了面子的最后一搏而已。
既然如此,便给了清流们这个面子又如何,面子多少银子一斤,实在很无聊。
王越点头道:“既然认罪,那便可以伏法了。”
伏法?伏什么法?抵消一次免死之罪么?太便宜尚铭那厮和东厂了!
众清流不免有一种功败垂成的扼腕之痛。
王越又道:“凡公侯之家犯罪,初犯、再犯免罪附过,三犯准免死一次。”
见王越突然念起了条文,梁芳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问道:“王大人说的是什么?”
王越皮笑肉不笑地道:
“此乃祖制,乃朝廷所颁的铁榜也!专门针对拥有金书铁券的勋贵之家,意思是初犯免罪记过,再犯记过,仍然免罪,三犯便要抵消掉其手中的金书铁券,此可一可二不可再之意也,三次便不得再行宽宥免过,需一并治罪!”
专心致志于侍候皇帝吃喝玩乐的梁大太监大惊失色,居然还有这种规定?
两边的文武也是涨了见识,这什么铁榜不要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所以根本就没人记得这些生僻的祖制,均料不到皇家还留有这一手。
梁芳不知王越说的是真是假,但想来王越也不敢在这金銮殿上胡编律令,忍不住说道:“前面已定下东厂的金书铁劵乃是比照太宗皇帝所颁!什么铁榜能随意抵消!”
王越冷笑道:“铁榜乃是太祖高皇帝所颁,特为钳制功臣胡作非为而作,两次免罪,仁至义尽,岂容再三再四!当年蓝玉、胡惟庸、郭英之辈比之东厂如何,皆曾记过伏法!”
这什么铁榜王越当然也是记不得的,可架不住方唐镜记得啊!
方唐镜就在殿外,那侍立的小太监就是他假扮的。
滋事体大,今日的朝会若不亲临,心里没底。于是汪芷把方唐镜安排在了大殿门口这个特殊的位置,两旁全是汪芷的人,有事便可立即应对。
果然,计划还是没有变化快,东厂不是这么容易铲除的。
梁芳目瞪狗呆,东厂所犯岂止三犯,说是三百犯也是轻的。
怎么办?
不过,他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又是刘次辅出列发言道:“纵然如此,也得三犯,东厂诬陷兵部刘大夏,此其一,殴打当朝首辅,此其三,余者皆小事也,可抵常刑......”
“无理狡辩!”王越冷笑道:“既然刘阁老不肯死心,那本官就让汝等心服口服!”
说到这里,王越忽然掏出一本奏折道:
“此乃都察院与大理寺及刑部会同兵部,在三司会审刘大夏一案后,追查出来的其背后之惊天大案,恳请圣裁。”
什么?
还有后手?
众人这才又想起那前几天的三司会审。
本来随着刘大夏的出现,这事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想不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连环套。
案中案么?
众人看向王越,顿时有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这一刻,梁芳忽然感到后背发凉,第一次感到东厂怕是保不住了。
东厂是他计划里相当重要的一环,不容有失,可现在……
梁芳接过奏折,手一沉,只感觉如有千钧之重。
当然,实际上这本厚厚的奏折也比正常奏折重子许多。
成化皇帝接过奏折,也感觉这奏折沉得有些过份。
打开。
顿时双目圆睁,目泛精光!
如此沉重的奏折,果然是有道理的!
你王越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