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内广场上的士兵闻声而动，首先是一队弓箭手摘弓抽箭，于千兵顶“轧轧”开启之际，把箭往弓上搭扣，待城门打开后，立时化身为一道道利箭，迅速而有序地飞驰出城外。接着便是长枪队、长刀队，如流水般一队队出在城门外排开阵势，最后才轮到不知从哪儿奔出来的一群将领，一个个战神般护卫在卢道元等一众首脑旁边。

“霍先生，开眼没？”

孟化龙笑嘻嘻问道：“你该不会以为开城门就和开家门一样随意吧？”

他骑在马上，我站在地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势更加加重了他语气的不屑。

“苏将军治军有方，在下佩服、佩服！”

我没脾气，谁让咱无知来着？但本着我不气，你就气不到我的原则，不理孟化龙，而是向苏承祖表达了自己的钦佩。

“过奖！”

看在卢道元的面子上，苏承祖冷冷回应我一声，爱搭不理的样子，板着他那张死人脸，没有一点笑容。

孟化龙哼了一声，也不再理我。

卢道元对此呵呵一笑，不作表示，挥手让人牵过来两匹战马。

和风子野爬上马背，如同被押解的犯人一样，在身后这一大群国公、将领们的监视下，顺着前方士兵排列而成的通道，出城门直达两军阵前。

见大南朝人马出城，对面吱哇乱骂的大北朝兵将渐渐停止了喧嚣，但和这边整齐的队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放眼黑压压满山遍野散布着一群服饰各异，毫无队形可言的好汉。那一个个扛枪的杠枪、掂棍的掂棍，神情拽得二五八万，活脱一群土匪。而在队伍前方，众星捧月般被一众大北朝将领们护卫在中间的那个人，即使坐在马上，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就这么个地痞无赖一样的货色，他是怎么当上三军统帅的？他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北朝兵将，哪一个不比他有精神？

不得不说，权力是个好东西啊。

“小王爷，咱们又见面了。”

我装出惊喜的模样上前打招呼，而风子野则被一群大南朝将领围困在那儿动弹不得。

说什么交由我处置，能由得了我么？反而是给这帮老狐狸们找了一个借口。交换人质成功了，那是他们的功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就是那个顶缸的。而且更气人的是，本来应该他们出面交涉，现在却成了我的事情，人家一个个都当了甩手掌柜。

还是斗不过这帮老狐狸啊。

“你不是本小王的人么？怎么代表他们出来了？”

小王爷斜眼瞅着我问了一句。

“小王爷贵人多忘事。”

我笑道：“您不是把在下给开除了么？”

开玩笑，觉得我有价值了，就是你的人，觉得我不上档次了，一脚就把我踹开。你这种嘴脸，领教一次可以，见多了招人烦。

“你可是写了投诚书的。”

小王爷还较上真了。

“有么？”

我嘻嘻笑道：“小的怎么不记得泥？”

我不信他听说过我的神奇战迹后，不打开箱子“愐怀”一下我这员失之交臂的“福将”。

“是么？那本小王帮你回忆一下。”

小王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之后冲他身旁一名敞着黑毛胸，左右肩头处各露出一把弯刀刀柄的屠夫状黑脸中年大汉摆了摆手。

看着那名大汉掉转马头向阵后奔去，我一脸莫名其妙。难道除了那份我确信已经销毁的投诚书，还留了什么把柄在小王爷手中？

只是片刻时间，马蹄声响了起来，不过来的已经不是一匹战马，而是一支小型的马队。

小王爷身侧的大北朝阵形裂开一道口子，马儿一匹接一匹奔驰而出，冲到两军阵前后，在离我丈许远的地方划个大弧又奔了回去。只是在若即若离的刹那，一个个圆鼓鼓的东西从骑士们的手中丢出，很快滚满了我的马前及左右。

人头！那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我的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顿时被涌现的无边阴暗情绪包围。

不得不说，我是一个消极的人，是一个悲观的人！虽然表面上用乐观、豁达、认真等一系列自己认为对的、应该成为的样子去掩饰我内心的无助，但只要遇到一点点打击，我就会原形毕露，被自己的恐惧情绪压垮，压到思维停顿，压到肌肉僵硬，压到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动作。

“轰”地一下，身后大南朝阵营中爆发出一阵骚乱。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已经被吓傻了，见我半天不吭声，任由对方人马一个接一个地把自己战友的头颅抛向马前，立时被仇恨和怒火冲昏了头脑。幸好大南朝军纪一向严明，这才没有发动毫无胜算的冲锋，但骂我蠢货、无能、害人精的声音，以及叫嚣着要杀掉风子野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杀掉风子野当然是不可能的。大北朝人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除掉风子野这个叛徒，如果大南朝兵马冲动下替他们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大南朝俘虏们将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到自己的阵营。无论卢道元这帮“自己人”，还是孟化龙、苏承祖那帮“外人”，对这一点都看得非常清楚。

既然动不了风子野，大南朝兵将便只有把气撒在我身上，一个个唾沫横飞，骂得那叫个难听。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卢道元和楚天遥也已经没有办法替我说话。

“这五十颗人头，不过是对你和本小王玩心眼的惩戒。你可以继续不当回事，反正五百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死不完。”

小王爷说完，见我半晌不吭声，知道他的手段已经震慑住了我，这才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本小王做事向来不讲什么规矩，但却很讨厌别人对本小王不讲规矩。”

我还是不出声，默默承受着心中一波波虚弱感和恐惧感的冲击。

曾几何时，这种放眼望去，天地都是灰蒙蒙一片的感觉，让我对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所幸我从那种封闭的内心中走了出来。我知道，只要我顶住这种无力感的侵袭，不倒下去，就会产生性格反弹。那种过程，从开始时的想要放弃一切，到后来的内心自闭，再到一段时间内不敢见人，直到有一天，我敢于对触犯我的人生出恨不得立即杀了对方的极度渴望时，我才确信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人，一个有爱有恨、有着健全情感的人，而不是一具任由外部风浪冲击，跌跌撞撞行走在世间的傀儡。

之后我开始对自己的感情进行管理，不让它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虽然每做一件事情，都要花费成倍的力量，用在克制自身情绪缺陷上，但那些多花的力气，多费的时间，却让我能保持足够的理智，耐心地在每一件事情上经营下去。即便仍旧没能做出什么成绩，但它保护我这种本应被社会淘汰的人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

期待着有一天，我能让自己的思绪彻底趋于平缓，看淡万物，从容迈步。

“现在，把你所会的武功秘籍都默写下来交给本小王。”

在这样繁乱的战场上，一张精致的木桌居然被人给抬到了两军阵前，而且桌子上还摆放好了笔墨纸砚。

小王爷的声音继续响起道：“听好，本小王不喜欢和人讨价还价，十息之内，你要是不开始默写，会再有五十颗人头被丢出来。而且你默写的速度如果不能让本小王满意，同样会有大南朝士兵的头颅帮你提神。”

小王爷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没人再觉得他语气懒散，有的只是一种森森寒意。

“唉！”

经过长时间的对抗，我终于能让自己的神经稍稍放缓，让紧绷到颤抖的嘴唇发出声音道：“在我的老家，有一种消失的职业，如果有人不幸继承，会被异性视为废物。但在小王爷你呆着的家族府地、皇宫大内，这种职业却是大有可为。接下来，我会让小王爷你具备从事这种工作的能力。”

“你想拿一种被你们那儿视为废物的功法敷衍本小王么？”

小王爷呵呵笑了起来道：“本小王可是听说了，无影迷踪步、闪电霹雳刀、太极巡航箭，这些才是你的拿手绝技。如果第一个默写的功法，不是这其中之一，你就接着为那些大南朝士兵们收尸吧。”

“小王爷难道不准备再交换风子野了么？”

我扭动脖子，听着耳中因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而产生的沙沙耳鸣声，让自己僵硬的身躯一点点恢复行动自由。

“当然要。”

小王爷贱兮兮地笑道：“用不着你提醒，本小王一样不会拉下。你要是还有别的类似于此的好建议，不妨都提出来，本小王悉数笑纳。”

“果然够贱。”

我恨恨地骂了一句，同时活动手臂和腰身，并试着在马上抬腿，让自己不听使唤的身躯能够更快地接受我这个主人的指挥。

“你才够贱。”

小王爷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你家小王此次前来，本只想除掉那个让本人心中不快的叛徒，但你非要送上门来，让本小王多收点利息。你说你贱不贱？”

“那小王爷你做好收利息的准备了么？”

张牙舞爪半天后，我开始慢慢顺着马身滑下地面。脚踏实地后稳一稳身子，感觉对手脚的控制权在逐渐加强，然后迈步小心翼翼绕过地上那些因我而死的大南朝将士们的头颅，到达小王爷为我备好的桌案前，却没有停留，而是绕过桌案，继续朝小王爷骑乘的战马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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