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国丧的钟声
第22章 国丧的钟声
天色阴沉,满天是厚厚的、铁黑色的浊云。黑暗像贪婪的恶魔一样,企图把整座城市吞下。细密的雨丝,冲蚀着饱经战火的古老城墙。
聪帝天狩五年,腊月,云垂帝国都城北阳城已是北风凌冽。
城外泌水的江面上,停靠着云垂帝国最坚固威猛的“虎翼”战船。白帆已落,粗重的铁链拴着岸边巨大的墩石。甲板上浑身重甲的军士,手里持着一丈三尺的长枪,五步一岗,纹丝不动地站立在冷风凄雨里,像是雕塑一般。
岸边,正对着“虎翼”舰群的是绵延数十里的白色军帐,每一座军帐前都燃着一堆篝火。
更深露重,火势减弱了不少,地上有燃尽的柴灰。
同战舰上的“雕塑们”一样,每一座军帐前都站着两个手执长枪的军士,浑身重甲,虎头盔在火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军士们的眼睛偶尔会瞥一眼虎翼战舰上的“雕塑们”,眼神里有敬畏,也有艳羡。“雕塑们”是北戎最剽悍的飞熊军,北戎军队精锐中的精锐。
飞熊军一般只出现在最惨烈的战局中,如利剑出鞘,瞬间扭转战局。其余的时间飞熊军总是紧随在北戎王的身后,是当之无愧的“御林军”。
可是今夜飞熊军却守在这些战船上。
昨夜有城内叛军抢夺“虎翼”战船,企图保护宫殿深处的那位傀儡皇帝,顺泌水而下逃离北阳城。
军士们的甲胄缝隙里,还有未冲刷干净的血迹,长枪显弯,枪头略钝,但绝对锋利。
从万重宫殿深处,传来放肆的笑声,夹杂着女子零星的尖叫。
军士们对那个笑声的主人很熟悉。
半年前,就是那个声音响彻北戎的沁凉草原。
“孩子们,我们去住一住北阳城!”
那个人的马鞭向南一指,万千男儿,万千烈马,如秋风扫落叶,从沁凉草原一路奔驰到北阳城下。
这些来自沁凉草原的男儿们,恋上了北阳城的热闹与繁荣,丝毫没有北归的心思,这正是北戎之王愿意看到的。
北戎之王当然可以放肆,他无疑是北戎迄今为止最伟大的领袖,是他将草原的战车一路开到了泌水边。
泌水静静地流淌,一如北戎士兵们平静而坚定的心。
一墙之隔,就是皇宫。
一处静谧的小院儿里,屋子里松油引线静静地燃烧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
墙壁上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和衣盘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膝盖,显得萧索悲凉。
榻前匍匐着身穿粗布麻衣的内侍李忠,满脸老态,头发全白,不住地以头抢地。李忠的银发上沾了几处醒目的红,额头流出的血水更是淌了一脸。
李忠的双颊都是泪痕,眼眶里也噙满了泪。
窗户纸破了一个洞,一只狐狸般的眼睛透过那个小洞扫视着屋内。
李忠狠狠地瞪着那只眼睛,他想冲着窗外的那个人破口大骂,无奈因为哽咽而难以发声。
窗外的人看清了屋内的景象,颇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跟随着一起离开的,还有披着重甲的北戎军士。
李忠不住地磕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忠哭到快要昏厥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长叹一声,“一时意气,竟至于斯,是我错了。”
什么人竟然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李忠一惊,扭头去看。
那人一身素净的衣衫,须发皆白,鹤发童颜。
“你是谁?”李忠呵斥道。
李忠在云垂皇宫里做了几十年的内侍,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言语间自有一股威压。
为了主上,就算是面对杀人如麻、丧心病狂的北戎魔王,他也敢厉声呵斥,何况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李忠很清楚,作为主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他必须拼死维护主子的一切,包括那微不足道的、可怜的尊严。
那是主上的尊严,也是皇室的尊严,社稷的尊严,就是他的命。
天子就是天子,礼节绝不可废,不得随意靠近!
白发老者没有理会李忠,仍然自顾自地踱步,打量着榻上的少年。
榻上坐着的少年长发刚能束起,眉眼之间有一股弱冠之年的稚气,但别有一番王者风范,榻上随意一坐,自有一份风仪。
再娇艳的花,一旦失去生机,也会瞬间凋零。
少年的嘴角挂着一道细细的血线,鼻息全无,分明已经死了。
无论身份多么高贵,无论气度多么不凡,终究是个死人。
白发老者边摇头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步子有些慌乱。
李忠屁股一撅,站起来,挺身挡在少年身前,再次厉声呵斥:“你是谁?竟敢私闯皇宫内苑!”
这声呵斥显得有些没有底气,皇宫内苑,哪里还是属于他们的。李忠的心里掠过一阵酸楚,随即又平生一股豪情。
哪怕全天下的利剑都指向少年,李忠依然会挡在少年的面前!
为主尽忠,以身卫主,是一个内侍最大的荣耀!
李忠有足够的自信,他修炼四十余年,早已是落星中境的武者。也许受限于天赋,世间还有不少人境界超过他,可至少在落星中境李忠鲜有敌手。在某些情况下,他甚至可以依靠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武技,越境击败落星上境的武者。
落星上境的武者,世间已然很少。而修炼到落星境以上,进入纯炉境的武者,早已成为各路诸侯争相拉拢的武将,不会屈居于宫廷内苑或深山老林,默默无闻。
李忠自忖,眼前这个老者,身材弱小,脊背佝偻更胜于自己,说他是大儒贤士倒是可信,要说他是一名武道高手,绝无可能。想到这一层,他平添了几分信心,右手的寒冰真力蓄聚到了六七分。
如果再问一次,白发老者还不表明身份,他就会出手。
可李忠刚要张嘴,只觉一股轻风拂过,像一只少女的手轻抚着脸颊,一扫困倦焦虑,让李忠产生了一股久违的睡意。
他很久没有安睡过了,从北戎军破城那天,他就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少年的身边,他不能睡,也不会睡。
可此时,只是一股轻柔的风,他就扑倒在地,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李忠的右掌掌心尚有一层薄冰,寒冰掌力,已能聚气成冰,可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泌水静流,战舰肃立,北阳城最高的历山,金磬声渐次响起,响彻天际。
那是国丧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