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十一还学不会用筷子，作为一家之长的琉老爷充分发挥了溺爱老来子的优良传统，对这事还乐见其成，琉府有的是丫鬟伺候小姐用餐，十一再不济，使唤不了筷子总是能使唤得了人的，再说了，若事事亲力亲为，哪还有什么小姐主子的派头。

然而，作为琉家真正掌权人的琉大公子看着十一九岁了，还由奶嬷嬷喂饭吃，日日看着，日日如针刺般不自在。他使了浑身解数来教导十一学习使用筷子这一简单技能，可惜十一性子静不下来，持着没有筷子总是有勺子可用的观点来对抗琉大公子。琉大公子在十一未定亲前，还是很有一家之长风范，在忍受了十一屡教不改蠢钝如牛的用筷方式后，直接大棒教育。十一每次用餐回来，两手总是红肿着。

当时的江柳已经伺候了十一四五年了，是十一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既当爹又当妈还兼做知心姐姐，恨不得把十一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教养。看到她每日捧着一双通红的小胖手哭着回来，她心疼了老半天，左思右想因材施教，命府里的下人们去工匠处打了个通体光滑画着一头小红猪的小碗，又用上好的玉石雕琢了一双适合十一小胖手的玉筷，还特意吩咐了工匠们在筷子一头刻了十一最喜欢的小猪。她还因材施教，取了十一整天不离手的小金球，陪十一玩筷子夹球游戏。

十一天生好动坐不住，对玩有一股子热乎劲儿。二人你来我往，比赛谁夹的金球次数多，就算谁赢了。

因着小游戏，也不过盏茶的功夫，十一就学会了如何使用筷子。

从此以后，十一用这儿童碗筷用了三四年。琉大公子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可是她幼时的玩物为何会出现在梵静宫的万灵殿。十一狐疑着，不敢踏进一步，似水略有迟疑，她低低地说道：“小姐，我们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十一推开了门，忐忑不安地走到内室，走进这个房间，十一仿佛回到了家，回到了琉府的闺房。一模一样的，一进门入眼的就是一幅白鹤游戏屏风。屏风是用上好的檀木做架，屏风上云雾缭绕如梦如幻，透过云雾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迎着初升的太阳，两列白鹤从湖水掠过，朝着日出而上。白鹤翩翩，晾翅迎风，低头而望，湖水荡漾，粼粼而动。万顷翠微染碧波，千里江山旭日红。岁月静好。

屏风后面还是以往的样子吗？十一心里的小鼓上下敲个不停。她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地绕过屏风，熟悉的事，熟悉的物，熟悉的人。眼前的布置与十一屋内一模一样，清浅的软罗香帐一如既往地散下来，那个美丽的女子还是安然地躺在迷离的梦幻中。她闭着眼睛，两手安放在腹部上，像在午休小憩。胸口却没有小憩时的呼吸起伏。

十一咯噔了一下，她颤颤缩缩地伸出食指探着江柳的鼻息，没有气息了。

十一一下子瘫软了，倒在江柳身上。江柳没了呼吸，她死了，她再也不会给自己喂饭了，再也不会陪自己一起玩耍了，再也不会一字一句地教自己念书了。在十一生命中烙下深刻印记的江柳永远成了记忆。

十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朝似水确认道：“这不是江柳姐姐，对不对？这不是她，对不对？”

似水也很难过。她不知如何安慰十一，只能转过头。十一的泪水哗啦啦地无声地流下来。这位如母如姐的侍女彻底地离开她了。她生命中的启明星无声无息地陨落了。一如当初这颗耀眼夺目的星辰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生命，一切是那么自然，一切是那么突然。

可笑的是，她与江柳的最后一次见面，只是简单而又平常的一次赌气，竟然是永别。

仅仅是一岁之差，十岁的女孩仿若一夜长大，开始抽条了，变瘦了，却不见得懂事，相反，她比以前更加地任性了。她开始嫌弃眼前这位温柔如水的姐姐。她嫌弃这个一等大丫鬟问东问西，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什么都管着，不自在。

一日，她从外头回来，恰巧看到三哥带着江柳和一大群侍女家丁出门，江柳一反往日的朴素，今日特意涂脂抹粉，身上也穿着华丽的襦裙，头上戴着的紫水晶步摇，头上带着帷篱。打扮得隆重又好看。

十一伸手制止了，抬头问道：“三哥，你带江柳出门干什么。”

她没有称她为江柳姐姐，琉三笑了笑，道：“前一阵子，你不是和大哥提起要把江柳换走吗？大哥同意了，让似水跟着你，江柳跟着我。我打算带她出门办点事。”

一向听话的江柳期期艾艾地看过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十一看，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十一说，最后却没说什么。十一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哦，那好吧。先借你几天，不过你可要还回来啊。”

江柳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来，琉三取笑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不和伺候你多年的江柳姐姐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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